她断断续续听婢女提及过,只说那位燕国公主本是要来大祈和亲,却因战事死在和亲路上。而大祈的丰宁长公主,与先生确为旧识,少时,他们曾同在弘文馆受学。 昨夜梦境中,先生口中所唤的,究竟是燕国公主,还是丰宁长公主? 瞧着怀袖神色不对,葵香心里一惊,又立马替自家大人解释着:“姑娘切莫多想,大人定不是这样的人。大人品性高洁,外人不知道,姑娘却最是清楚的。都是奴婢讨打,平白说这些糟乱话扰姑娘读书。” 怀袖的目光掉下来,落在桌案上的书页上。她的指尖压上去,抚过墨色字迹的一笔一划,恍惚了一瞬,又立马抬头笑起来,语气轻松:“看来是先生近些日子又得罪了谁,才被人编排出新花样了。” 葵香也跟着笑起来,起身去斗柜取团扇过来,坐在怀袖身后替她摇风,“还是姑娘看得透彻。” 两人闲话一阵,怀袖吃了半盏茶又低头读书,读了好一会儿,觉着脖子有些疼,仰头望了眼先生书桌上的盘香,才发现盘香已快烧到巳时,就快到先生放班的时候了。 一想到先生,先前葵香的话又在脑子里转起来。怀袖眼睑一抽,自觉不该胡想,却忍不住去想先生的处境。 现今大祈天子年幼,亲王在侧虎视眈眈,先生身负辅佐君王协理朝政之责,若不冷厉严苛些,把那些朝中蛀虫清理出去,扶持一些信任自己的贤臣上位,怕是早被宁王一党碾死扬灰了。 那些被先生处置的老臣,做了一辈子的恶,到头来荣华富贵享过,奢欲贪靡餍足过,才以垂垂老矣的可怜姿态伏诛。伏诛后,还要被某些人炼做暗箭,用以诋毁先生。 先生越是立身中正一心为国,得天下文人赞颂,那些躲在暗处的蛇虫鼠蚁就越是抓心挠肝,越想要他声名狼藉,恨不得要将先生从朝堂除名,沦落到人人皆可随意侮辱打杀的境地。 先生从不开口讲他的难处,可即便他不讲,怀袖也能想到。 就如今日葵香所讲这些流言,往日还只是间或有人私下暗语,现在已有人敢在上京城中大肆传谣,稍一深想缘由,便也猜到是宁王一党暗中推波助澜,妄图用这种方式,渐渐损毁先生。 盘香徐徐燃烧,过了巳时的刻度,怀袖收起心思专心读书,只等着先生回来。 巳时四刻,子书律回府。怀袖本背对着门外读书,听着身后脚步声响起,忙起身去看他,等看到先生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时,又想起那些诋毁他的话,直觉先生在朝堂定有不顺。 怀袖想博他开心,为他减去些烦恼,便扬起笑容举了书卷给他看,“先生看,这几页弟子都可背下来了。” 子书律走近,高大的影子投在怀袖脸上。葵香识趣,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二人,庭院蝉鸣偶尔,混着暑天热气吹进来。子书律停在她面前,看一眼她手中的书,又看了眼桌上空空的茶盏,柔声问道:“昨夜睡好了?” 他不问自己的课业,反问起昨夜来,怀袖一时没领会,痴痴“啊”了一声。 子书律伸手从她手上取过书卷,俯身搁到桌上,面上笑意更深,“阿袖今日用功,午饭时可要多吃些。” 怀袖笑眼弯弯,虽觉得他像是在哄小孩,却也乐得其中,笑眯眯同他出了书房,一起往正房明间去。 两个人都笑着,谁也不想让对方瞧出自己心中的怪异与愁思。 一顿饭吃的很是平静,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昨日夜里有一段亲密相处,两个人都比平日更加沉默些。 安安静静吃完一餐饭,等到婢女端了药盏过来,怀袖的脸色才肉眼可见的惆怅起来,“先生......” 子书律端过药盏,拿调羹拨动药汁,轻柔地替她吹凉。听她开口唤自己,心知她有些抗拒喝药,解释了一句:“我已让郎中换了药方,比之前的方子清淡些。” 他上回应了怀袖要改药方,虽是有些辛苦,却还是舍下脸面,好言请徐老改了药方。 徐老是父亲派给他的人,从大祈带去燕国,又从燕国带回大祈。那人一身医家秘术,本事是有,就是脾气大了些。 子书律尊他,也有求于他,自然容忍更多些。 吹凉了药汁,摸着药盏外面已经不烫了,子书律才递给怀袖,见她仍是有些不情愿,哄小孩一般笑着劝:“尝一尝,先生何时诓过你?” 怀袖看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心里千千万个不情愿,憋着气接过来一口气干了。 药汁从喉咙顺下去,刚一张口呼吸,那药味立马反上来,苦的怀袖小脸皱成一团。 的确比先前的药清淡些。可一个是十分的苦,一个是八分的苦,少那两分,也是无济于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