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醉了,许是因她酒量实在不佳,又或是这飞云阁的浊酒比帝师府的酒更浓。总之两杯下肚,酒气发散,她看向子书律的眼神就已开始涣散迷离起来。 时近黄昏,飞云阁的客人越来越多。即便是坐在最角落处,也逃不开一屋子喧嚣嘈杂。 在轰隆隆的人声和清脆的杯盏碰撞声中,怀袖只觉脑子里像在打雷,一阵阵火光电闪直霹的她脑仁儿疼,细眉一皱,指尖提着的酒盅咕咚一声掉到桌上,骨碌碌滚到子书律面前去了。 怀袖脑子晕乎乎的,伸长了手去够,却不想浑身绵软,连带着撑在桌上那只手也没了力,整个人往前一滑,栽倒在桌上。 “醉了便回去吧。” 一听“回去”二字,怀袖又努力将头摆正,一双眼睛费力望着子书律,下巴抵在桌上摇头,“不要,不要回去。” 子书律伸手将滚到自己面前的酒盅提起来,指尖覆在怀袖抿过的位置上,碾了碾还未干的残酒,本想严肃些领她回去歇着,却在触到杯上残酒的瞬间,有些不忍。 怀袖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可他实在是怕,怕自己若将她置身广阔天地中,就会更快地失去她。 初回大祈时,他也曾想过是否要给怀袖自由,可在辗转过数个难眠深夜后,他还是只能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将她留在帝师府上。 留下她,却以师徒相称,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因为恐惧失去,便不敢获得。 酒香弥漫的飞云阁中,子书律的心绪渐渐融化在怀袖雾气朦胧的眼神中。 怀袖醉了,今日之事,明日她便记不清了。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子书律才敢纵容自己现出一星半点的心思。 “先生......”,怀袖眨眨眼睛,瞧着他半晌都不出声,囫囵着开口请求道,“今日是弟子、弟子生辰,不要回去那么早,可好?” 心魔缠斗片刻,子书律看着她,点了点头。 得了先生允准,微醺的怀袖忽地大胆起来,瘫在桌上的两条胳膊往前一送,就把自己的脑袋凑的离先生更近了些。 本就不宽的小方桌上,她细长的手臂刚一伸出去,指尖就触到子书律的衣袖。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反而屁股贴着凳子往前一挪,伸手抓住子书律漆黑的衣袖,“方才、方才在船上,先生还未告诉弟子,从前是同谁一起来、来此处的。” 神智醉了,心思却比平日更敏感强烈。先前在船上被子书律引开的话题,又在怀袖心里躁动起来。她有些急切地想知道先生曾和谁一起来过,又隐隐约约,怕听到会令自己不悦的答案。 酒气遮掩下,怀袖直勾勾盯着子书律,等待他的回答。片刻沉默后,才听到子书律淡淡答了一句:“二十三年前,同父亲来过。” 还好还好,并不是同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来。 得了这个答案,怀袖大大松了口气,咧着嘴角嘿嘿一笑,脑袋晃晃悠悠盘算起来:“二十三年前,先生是几岁啊?八岁?九岁?” 她的脸蛋和脖颈都被酒气染成绯色,凝脂肌肤添上透血般的色彩,配上她伸手拽住自己衣袖时,不慎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分明是媚极惑极的姿态,偏偏她神情认真,黑亮亮的眼珠上上下下像在拨算珠,没有半分邪念。 终究还是自己心思不纯。子书律失笑,帮她答了出来:“八岁。” “八岁......” 怀袖嘟嘟囔囔跟着念了一遍,拽住他衣袖的指尖不老实的动起来,摩挲着他衣袖上平针细绣的卷草花纹。察觉子书律手腕一瞬绷紧,似乎想将衣袖从自己手中扯走,向来乖顺的怀袖皱了眉,蛮横地又拽了一把,脸上现出一抹嗔怪,“先生真小气,给我摸摸怎么了?” 她真是醉糊涂了,什么话都敢说。话说出口,还丝毫不觉有问题,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半眯着眼看子书律的衣袖,又把刚被岔开的话题捡起来:“先生八岁来过这里,后面就再没来过了吗?” 回答的人声音有点微颤:“没有。” 怀袖眨巴眨巴大眼睛,忽而顿悟:“对哦。先生八岁入弘文馆,十五岁便去了燕国......” 换做平时,怀袖死也不敢提这个话题。先生曾以邦谍身份潜伏燕国十三年,此事在大祈不是秘密,甚至是万人传颂的丰功伟绩。可在帝师府上,先生从不许人提及此事。甚至是与他同去燕国的景斐,也对那一切讳莫如深,半字不提。 世人只知帝师子书律潜伏多年,助大祈顺利亡灭燕国,了百年纷争,一统中原。却无人知道在燕国的十三年间,子书律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 怀袖好奇,却不敢问,若不是今日浊酒上头失了神智,她决计不会开口。 飞云阁外夕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