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坐起身,葵香立马上前挂起床帘,扶她下床。 灰蒙蒙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地上菱花窗格的影子有些模糊。怀袖刚一站到地上,便觉两条胳膊凉飕飕的,忙拢紧了葵香披上来的外衫,听着屋外窸窸窣窣的雨滴声,皱了眉问道:“几时开始下雨的?” 葵香扶她坐到妆台前,从铜盆里拧了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寅时下的。本瞧着不大,估摸着卯时便能停,哪知一直下到现在。” 怀袖攥着雪白的帕子,担忧地侧头看向窗外,视线透过半开的窗户缝隙,已能看见丝线般的雨水,“雨这般大,先生还是去上朝了?” 葵香接过怀袖擦完脸的帕子,浸到水中揉搓,低头答道:“姑娘知道的,大人最是恪守职责,定然不屑在家躲雨。” 怀袖看向镜中,心中也有相同的答案。 是啊,先生身为帝师,虽得陛下特许不必在建福门同百官一同点卯,告假也更为便利松快。可他谨记为师本分当以身作则,从不擅用陛下恩典,仍是每日五更便到建福门等待宫门开启,和百官一同入朝。 天晴下雨,风雪酷暑,从无缺席。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怀袖梳洗后,瞧着昏暗的天,只觉心头也像盖了沉云,便唤葵香替自己穿了件石榴裙,配上沉绿色的小襦,明艳之下,心情也拨云见日般明亮起来。 用过早饭后,韶年轩内安安静静,怀袖立在游廊上看了半晌,瞧着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还是命人将琴桌琴凳搬了过来。 她惦记着今日有贵客要来,不敢有损先生颜面,琴声比昨日更为流畅清亮。 一曲樵歌弹过十次,屋檐下的雨线渐渐断了,只剩一些残余稀稀拉拉掉下来,在地上砸出错落的声音。怀袖抬头,才发现原来雨已经停了,淋湿了的日光从沉云后照出来,带着些微红,将庭院地砖上的水痕照得晃眼。 算着时辰还未到巳时,若是朝中大臣来府上,定会同先生一同回来。怀袖握拳又松开,软了软指节,又继续弹下去。 她容易沉醉在琴音里,一旦入了神,便不觉琴音响亮。如水般的琴音流泻出去,就连帝师府正院也能听见些许。 怀袖不知道,她好奇不已的贵客已经来了。 丰宁长公主的轿撵停在帝师府外,四个轿夫轻轻放下抬杠,放置好马凳。跟在轿旁的年长宫女走上前,撩起轿帘扶长公主下马。 翠绿朱红的间色襦裙从贵轿里飘出来,丰宁长公主搭着宫女的手探身出来,花一般华贵的丛头履踩到楠木马凳上,还未下轿,便仰头去看帝师府大门上的匾额。 稍有些破旧的红木匾额上,“子书府”三字遒劲有力。分明还是从前的字,却隐约像被风霜刮过,徒留一些划破人心的斑驳。 丰宁看着那鎏金的字,忽然怔住。 她幼时曾与父皇一起来过这里。那时候,子书府的家主是河东郡公子书丹,子书律不过八岁,同自己一般年岁。 那是她与子书律的初见,在桃花初谢的时节。丰宁记得,后来自己与他一同在弘文馆受学,某一年的春日,他还曾邀自己去他家中看那棵桃花树,说是花开满枝缤纷美绝。只是世事难料,她还不及赴约,子书律就已受皇命去往燕国。 再后来,河东郡公郁郁于宫中,子书府也沉寂下去。在子书律去往燕国的十余年间,子书府与宫中,都发生了太多的事。 那些事,丰宁明明都记得清楚。可当她真的再来此时,反倒恍惚。 宫女扶着长公主从轿撵上下来,立在帝师府门外。随行护卫前去叩门,很快家丁就从里开了门,见长公主先于大人驾到,虽有些惊慌,也还是立马恭敬地迎着长公主去正院中堂坐下。 一路走过来,进到熟悉的垂花门,丰宁的视线在院内转了一圈,却见记忆中栽种桃花树的地方,已经换成了一棵桂花树。树被养得很好,枝叶繁茂,让人几乎可想见它在秋日该会如何芬芳。 物是人非,旧景不再。丰宁心中一瞬失落,很快遮掩下去,走进了中堂。 热茶奉上来,在中堂伺候的婢女显然有些堂皇。奉茶后退到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丰宁不爱摆什么长公主的尊贵架子,只笑着摆摆手,和颜悦色道:“子书先生朝事繁忙,本宫左右无事,先来等等也无妨。” 听长公主如此说,婢女忙要福身回话,刚屈膝还未及低头,就见立在长公主身侧的姑姑冲自己一点下巴,冷声道:“去外面候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婢女看一眼长公主的脸色,这才退到外面去。 中堂之外,候在门侧的几个婢女见她出来了,小步移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春岚,长公主怎么让你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