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上晌的阳光越发的刺眼,晒得长街上的青石板起了薄灰,一过车马,灰蒙蒙的迷人眼。
在修平坊发现的那具尸身已经送进了内卫司,以孙瑛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一早到内卫司应卯,看到有新的案子和尸身,必定是要立刻勘验的,现下已经临近巳正了,想来他已经验出了许多昨夜没能验出的细节来。
想到这里,韩长暮把缰绳扔给门口的内卫,快步往内卫司的验房走去。
内卫司的验房一如既往的阴冷,初夏的阳光像是有灵性一般,纷纷绕过了验房所在的那处小院儿,纷纷扬扬的洒落,其他的地方明亮而温暖,唯有占据了内卫司一隅的小院儿,还没走到近前,湿冷的气息便扑面而至。
韩长暮在院门口驻足,验房的门大开着,里头的情形一览无余。
躺在门板上的尸身被白布盖了起来,暗红色的鲜血染透了白布,慢慢的洇开一片片深深浅浅的污迹。
听到脚步声,孙瑛抬了一下头,看到韩长暮和姚杳二人走进来,他草草的见了礼,手上仍奋笔疾书,口气虽淡,却难掩震惊:“大人,死者的死因,和容郡主的死因一样。”
昨夜在初见这具尸身时,韩长暮就有了这个猜测,现在听到孙瑛也是这样说的,他丝毫不觉意外,“嗯”了一声:“具体是个什么情形,昨夜京兆府的张仵作只验出了死者死前的确有孕,但是没有验出死
者的孕期。”他思忖片刻,眸光深不可测:“本官觉得,似乎还有些细节对不上。”
“张友利嘛,卑职知道他,”孙瑛头也不抬,啧了啧舌:“他那个师父在京兆府做了快三十年的仵作了,手艺没什么长进,脾气倒是见长,偷奸耍滑,推诿扯皮让他学了个十成十,张友利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跟着他做了三年的学徒,他竟然让个孩子大半夜的去验尸,那孩子跟着他都学了点儿什么,他心里没数吗,那么个孩子能验出个什么来,他也不怕耽误了差事。”
说着,他似笑非笑的瞟了姚杳一眼:“姚参军,你说对不?”
姚杳瞪了孙瑛一眼,嗤道:“别问我,我跟他不熟。”
她话虽是这样说的,但张友利那师父什么样儿,她还是心里有数的,的确跟孙瑛说的一样,差事能推就推,实在推不掉的就拖,要不是仵作是贱籍,干这行当的人少之又少,实在挑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仵作了,他早就不能在京兆府混日子了。
姚杳有时候也很佩服府尹大人的,也不知刘府尹是怎么一忍三十年的。
她觉得刘府尹这几年是将指望放在了张友利的身上,巴望着他能将他师父的手艺学了来,早日出师,能够独当一面,继而名正言顺的让他师父卸了差事滚回家。
可没想到张友利的师父是个老狐狸,而张友利又是个呆子,他师父秉承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老话
,事事都只肯教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都让张友利自己去意会,三年学徒下来,张友利离出师之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估摸着一直到刘府尹致仕,张友利都还只是个学徒。
韩长暮并不知道京兆府衙署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直觉上以为,应付差事就该让其一走了之,他淡淡发问:“张友利的师父是谁,刘府尹为何不让他卸了差事?”
姚杳张了张嘴,言辞闪烁的苦笑:“张友利的师父姓黄,出身京城有名的仵作世家,虽然祖祖辈辈都是贱籍,但仵作的手艺炉火纯青,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和京畿道的几个衙署都少不得有求于黄家,没人愿意轻易得罪。”
听到这话,孙瑛更加不屑的嘁了一声,眼中的嘲讽之意明晃晃的溢了出来,只差笑出声了:“还炉火纯青,就他们那点雕虫小技?”
姚杳挑眉,恶狠狠的磨了磨牙:“京兆府每月的俸禄就那么仨瓜俩枣的,孙仵作这样的高人自然是看不上!能请来黄家的子弟,已经是不容易了,孙仵作去看看其他的衙署,仵作都是义庄的看守临时凑数的!”
孙瑛悻悻笑了,他怎么忘了,姚杳出身京兆府衙署,自然是要维护自家的,听说刘府尹素日待她不薄,当然听不惯旁人说他不好了。
他干干道:“是是,是我说错了,姚参军莫气,莫气,咱们验尸。”说着,他将验状册子塞给姚杳:“姚参军,
我来说,你来对照,看看我记得对不对。”
姚杳又瞪了孙瑛一眼,斗嘴归斗嘴,公事最要紧,到底还是没有把验状册子扔回去。
韩长暮看到姚杳脸罩寒霜,生气的时候比一脸假笑的时候要活色生香的多,不禁撇过头去,忍俊不禁。
孙瑛揭开白布,浅浅的透了口气,漫声道:“死者的口鼻处有稀少的残灰,卑职验过,和大人此前送过来的曼陀罗的香灰是一样的,”他捏住尸身的嘴,迫使其张开嘴,指着死者的舌头道:“死者的舌头少了一截,是死前自己生生咬掉的,卑职猜测,应当是起初凶手没有用太多的曼陀罗,导致死者受伤清醒了过来,后来凶手才又增加了曼陀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