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惊异,反而觉得这样是应当的。
玄奇的物品无法长久存在于天地之间,那朵花显然归于玄奇之属,消散了也不足为奇。
霍去病没有多想这件事,直到三年之后,出征之际,他忽然发现他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这样一个印记,很小,并不起眼。
起初霍去病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他装备齐整,习惯性地整理弓弦——
那一瞬间他僵住了,他想起来手腕上那个印记其实是一个花苞的形状。
想起三年前神女折赠的那枝花,想起传进过很多很多人耳朵里的那句话。
那是神女的青睐。
还是更隐秘的一句话。
神女受到冒犯,将要降下神罚。
当时霍去病一手持弓,另一手不得不按住太阳穴,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筋在抽着疼,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试图从他脑子里长出来。
他觉得疑惑,因为想不明白,那朵玄奇的花在三年前忽然消散,这个玄奇的花苞印记又在三年后忽然出现。
偏偏就在此时此刻,他将要跟随在卫青身后走上战场。
他想起来更多的东西,三年前神女赤足走来,层层涌动的白衣,月下翻飞的裙裾如同巨大的羽翼。
脑子里传来的疼痛止住了,霍去病放下手。他觉得自己从这一刻开始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上古神明食人的传闻。
他记得神女的嘴巴很小。
这一年他十六岁,还是个少年人,但也已经长得很高了。
他试图想象神女张开那张小小的嘴,伏在他身上,像传闻中那样一口一口撕咬他的模样,发现想象不出来。
可这个印记出现的时机又如此恶毒,就像是一张恶毒的嘴,伺机而动,要将他生吞活剥。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印记都没再有任何动静,有时候霍去病简直要忘记它的存在,它无害得就像是一张收拢起来的嘴。
但这张嘴终于张开了……在战争爆发的那一刻。
霍去病骑在马上,没有低头看,可那个印记在那时就像是烙印在他眼里一样,叫他避无可避。
他看见花苞在缓缓地张开,里面的东西模糊看不清楚,似乎是层层叠叠的银白花瓣,又似乎是层层叠叠的银白利齿。
而且这个印记在发烫,此时它又像是变成了一口银白的大锅,在煮热他浑身的血。
据说人在战场上被砍断脖子的时候,喷出来的血是腥热的,甚至是滚烫的,会冒出白烟。
霍去病觉得此时他的血就像是战场上的死人那样腥热滚烫到要冒出白烟。
可他的头脑却是冷的。
此时他又觉得那个印记上裂开的缝隙就像是一只眼睛,从天上俯瞰他的眼睛,眼神是滚烫的,投下一种关于死亡的注视。
他若无其事——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照之前得到的情报,做自己之前就想过的,应该做的事。
在策马驱驰的过程中,那个印记持续地盛放也持续地发热,但霍去病一概不理。
戈壁上的风割面而来,骏马奔驰的速度就像是能追上风。他喜欢这种感觉,骑在马上时他总是觉得自己能撞开所有拦路的东西,抵达任何想要抵达的地方。
那个印记烫得要把他烤出肉香味了。
没办法再置之不理,于是他转而想到,神恩如海,神威如狱。
又想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是以神威也算是神女的青睐,而他正披挂着神威纵马狂奔,当然只会更威猛无敌,无往而不利。
——既然神女也青睐我,那漫天诸神未必不会助我一臂之力。
印记盛放而滚烫。
则我此去,更当建功万里,杀人扬名。
——
战事完毕之后,一直到回到长安城,得到封赏和赞誉,花苞上裂开的缝隙都没有再收回去。
这是他对卫青隐瞒的唯一一件事,因为生怕卫青知道之后会担忧,也生怕将这件事告知卫青之后,会把神女的视线引到卫青身上。
之前他一直确认自己瞒得很好,确认卫青没有生出疑心。
可神女的注视搞砸了一切。
卫青一定会问他,为什么满座衣冠,神女的视线却独独落在他身上。
而他该怎样回答呢。
他只隐瞒过这一件事,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盘问,更不知道该如何在面对卫青的时候说假话。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卫青一句都没有问,一直到宴席散尽,一天之后,两天之后。
卫青再也没有过问这件事。
霍去病也没有对此解释什么。他想他已经完全懂得了此前卫青的那番话。
舅舅当时……其实也是在向他告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