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其女处生松柏女萝,异香遍野,庄众砍之,次日生发更甚,再砍之,更甚。庄众渐狂,取咸水浇之。女萝败,留枯枝。胡攀枝上,吃喝不屡,呼叫不应。众取火燧,夜风起,势蔓延,至胡肉骨蒸腾,随风飞尘入夜。——《楚山水经卷一 竹门郡》 张苦木关上了门出来,应相迎道远的请求,让他能和胡莲蓬在屋子里单独说说话。 牛血洒在门框和石阶上的污渍发黑,一圈圈描了边,不仔细看,就认不出来。血渍暗了,和泥渍没什么分别。 在院子石砖的缝隙里,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的牛下水渣滓散发出极其轻微的腐臭味,他鼻子尖,能闻辨分明。 这小小的衙门建制不合规矩,没有迎宾客馆,亦没有监狱普牢死牢之分,两堂后只一方院子,几个房间。 朝西的那间里关押者明县侯处以肉刑的二十一个犯人,他们身上沤出的尿骚味,病味,甚至是死的味道漂浮在院子中,混杂着铜钱的臭味,血的腥味,檀木的香气,竹木新发的气味,湿土的味道。 要是搁在从前,这么刺激强烈的香臭味,肯定会让他作呕反胃,头昏目眩,心病发作。而现在不会了。太医院的老药师告诉他,世间有百味,百方,百草,百病,不管是什么味道,闻多了都会习惯的,他不会是例外。 而现在从医治病,他不能是例外。 他从袋囊中拿出几根白茶叶,嗅了嗅,定了定神。 天空残云如行驹,今夜该是个大风天。晚上相迎道远突然高烧不退,阿财慌里慌张在院子里摔了两跤,把磨好的药粉撒得满地都是。都水使者听见动静跑来关心,“出什么事了?”他的嘴疮因为敷了草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如说话。 张苦木指了指地上,“没什么事,药撒了,得再磨一些。” 王荣挽起袖子,老脸上的褶子在烛火中显得极为粗莽,像是山水画里的勾线,蜿蜒崎岖,问话,“怎么不直接熬了?” “药材不够,冲服能避免浪费,提高药效。这些不必劳烦大人,我和阿财再叫几个仆役来磨。”张苦木皱皱眉头说。 王荣坚决道,“人多力量大,我小时候也做过这些活,是熟练的,你不用管我怎么弄,把草药和药臼给我就是。” 张苦木见此,也不再阻挠,便取出些七零八碎的叶子枝茎,摊在桌上。 王荣捡起一些,“柴胡,你看,我没认错吧。” 张苦木回他,“是,没错。” 王荣将草药往臼里一放,“都交给我吧。” 烛影昏黄,王荣眯着眼睛,手上来回捣着,窗外风声呼啸,打着响哨,他突然问,“近日事务繁多,都没机会和待诏闲谈,不知待诏是哪里人氏?” 张苦木正在给相迎道远针灸,好像没听见似的并不回答。王荣闭上嘴巴,想着是风大张苦木没听见,待扎入针后许久,才听到张苦木开口说,“是齐仁失礼了,祖上是漳浦人氏,后随家父迁至有莘郡上庸城。” 王荣把药碾子停了停,喃喃轻语道,“上庸张氏,未听说过啊。” 张苦木颔首,有礼道,“王大人可还看得清,要不要添个烛台?” 王荣回神笑了笑,“不必不必。少使也是上庸来的,待诏可是和少使在上庸便认识了?” 张苦木点点头,“是,曾与少使同窗求学。算来…已过去四年多了。” 王荣挑挑眉,埋头提问,手里的药碾子松了松,“竟是熟识!怪不得待诏那日直呼少使名字。那这明县侯又是何时与少使熟识?” 张苦木常在尚药监,那里消息四通八达,宫里的闲话八卦好比抓荆芥,随手一抓便一大把。可他身正心明,一心习医,不屑议论,不喜交友,听到王大人口中的话外之音,便答道,“齐仁不知。” 王荣本想在张苦木这里打听些消息,看张苦木这个无心搭话的样子,随后便瞎扯了两句天气,磨完药便要走。张苦木听见他在门口抱怨,“这小子怪会献殷勤,嘴巴还挺严,难怪这么年轻就是医待诏了,真是不简单呐。” 他听见了只当没听见,专心给相迎道远磨药煎药,就这么折腾熬了一宿。 卯时天凉,前厅窸窸窣窣,可能是吏役在应卯,他想透透气往前厅转转,只见阿财鬼头鬼脑地,拽住他的袖子,“大人呦,大人呦,您猜怎么着了?” 阿财说话就喜欢添油加醋地扬声调,他这几日都习惯了,便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哎呦喂,胡大娘在乌泥河边给李姑娘做的坟冢昨晚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庄民给推倒了,说是胡大娘昨晚悲痛欲绝,自焚于河边了。河边说是长了好几棵比人还高的松柏,上面你猜怎么着,全是女萝,特别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