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饰(2 / 4)

唤她闯闯的阿翁,早已回不来了。

那个教她吹笛吹箫,抚琴写字的殷川,早已回不来了。

她委顿地坐在草地上,迅速收敛情绪,冷声道:“郎君,寻我作甚?”

霍去病拨开下一丛草。

她却站起身,“莫要浪费时间了,寻不回来了。”

她这样冷静。

冷静得仿佛方才那个失控的人不是她一样。

霍去病却固执,他手下不停地翻寻,一片草被薅得东倒西歪,露出泥土的颜色。

霍去病不知自己为何执着于此,是少女微红的眼眶叫他如此疯狂地为她寻找到那颗原本不值一钱的耳饰。

经由昨日殷陈那不要命的救下女童的举动,他意识到,她或许正在摧残自己。

她入水前取下的耳饰,或许是她的重要念想。

人对于有重要意义的东西,总是珍视的。

她不该这样放弃,轻松得如同放弃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殷陈看着霍去病仍跪在地上,她的心陡然一颤。

她无所适从地望向别处,望向那奔腾不息的昏黄的渭河水。

望向横桥上来往不息的人流。

望向那颗巨大的柳树。

最终又垂眸看向眼前矜贵的少年。

“霍郎君……”

她话音未落,却见霍去病突然抬起头来,那双微微上扬的眼中溢满了笑意。

他举起手,递到殷陈眼前,殷陈低眼,他手心正躺着一粒黄豆大小的茵陈花银耳饰。

“姑子,我寻到了。”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仰头看向殷陈,他的心在这一刻忽然飘了起来。

殷陈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心口忽然漫起一股水流,渐渐地灌向四肢百骸。可她不觉得沉重,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被移开了去,压抑了许久的酸涩才充斥眼眶。

许久,她抬手捂住眼睛,手心沾上一片温暖的濡湿。

无论外表如何顽强悍戾,她的心始终柔软成一片云。

霍去病站起身,待她终于收拾好心情,将那枚银色耳饰放到她手心。

殷陈紧紧握住耳饰,小心翼翼放到随身的钱袋中。而后,她直身肃立,以右手压左手,手心向内,从胸前向外平推,微俯身,起身,袖手。

她向霍去病郑重地、十分规矩地行了一个时揖礼。

霍去病左手压于右手之上,回了一礼。

殷陈看到他被晨露沾湿弄脏的袍摆,心中有些愧疚,“多谢郎君。”

霍去病压下唇角,声音却是上扬着的,“本想今日带你进宫去的,但你昨日的伤应当还未好,还是待明日罢。”

殷陈坐上辎车,浑身的酸疼劲儿此时才来报复,她侧腰昨日被桥洞划了一道口子,今早在草地伏了许久,伤口又崩开了。

霍去病将她送回清平坊,沐浴换了身衣裳,又赶往北军去监督训练。

赵破奴看着少年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问高不识:“咱嫖姚今日吃错药了?”

高不识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摇了摇头。

仆多撇嘴,“什么嘛,校尉不是一直这样?”

赵破奴啐了仆多一口,“仆多你这眼睛啥时候瞎的?”

——

殷陈一边抄写义妩的手记,时而抬头瞧上一眼窗外枝上缀着的小小白茉莉花和火红的石榴花。

茉莉花香浓郁,风中时传来阵阵芳香。

青芜见她受了伤,今早还偷偷跑出城去,决心时刻不离盯着她,叫她好好坐在榻上养伤。

殷陈嗅着花香,想起昨夜的梦来。

她梦中频繁出现一株胡杨树来,那株树只在梦中远远看着她,远到殷陈以为只是她眼花了,可她即将死去之前,那株胡杨忽而奔到近前。

原不是一株胡杨,是一个身形颀长单薄的少年。

殷陈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口中吐出大滩大滩刺眼的血液,她努力想记清这个少年的模样,她说:“快走,不然你会死的。”

那少年却只跪在她身侧,他的手染上唇角的鲜血,声音缥缈如寒谷中的风声。

可她醒来,却想不起那少年的模样,记不清他对她说了什么。

只记得他穿一身远山紫袍服,朝她奔来时,少年的衣摆随风轻扬,那颜色犹如一场骤雨过后的傍晚天际。

殷陈转头看搭在椸上的远山紫外衣,她的手无意识在书简上写着画着,低头一看,她竟写了个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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