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月十七。 阳光惯常地照进窗户。 洪范连着第二个晚上没睡。 黎明时分,他点上仅剩的三支檀香,与武如意开始整理偏院里的遗物。 詹元子留下的东西很多,占满了两间空屋,九成九都是画。 断剑“灵枢”是其中最重要的,被提刑按察司作为证物暂时保存。 洪范二人便只是搬画。 小心展开、草草浏览,再卷起装箱。 一共四百二十一幅。 洪范私自只留下了一幅。 画作于去年中秋。 五尺宽的大幅,主题是中秋节的月与人。 其中月下湖、湖边亭、亭中人都画得齐全,差的只是一轮满月。 满月隔月,中秋月也只隔年。 人隔的却是永远。 武红绫在八点多到,带来了豆浆包子、楠木棺材,还有三辆马车。 拉车的都是黑马。 没有鞭炮开路,车队在静默中出发。 运棺材的在前,运画的在后。 洪范与武如意步行在侧。 两刻钟后,队伍出了西京城东的朝阳门。 又过了一个时辰,路过第一处人烟。 冬春之交的暮色沉沉地压在低矮的村落上。 恍然间,洪范觉得自己正穿行在深沉的海底,崇高的天幕正是难以触及的海面。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詹元子的棺材,感到溺水般的窒息。 年后的东风迎面吹来。 洪范打了个寒颤。 两世为人,这是他吹过最冷的风。 队伍中午也未停,午饭以干粮胡乱对付。 自出发五个时辰后,马已走得极累,只是洪范慷慨加钱,车主才忍着心疼赶路。 车队在这时候入了詹县。 具体的地址武红绫也不晓得。 但好在县城不大,以“在西京做缇骑的詹家大郎”问询,众人很轻易找到了地方。 詹宅不小,家中有人,敞着院门。 接待的是詹元子的弟弟詹慧子。 他三十左右年纪,留着八字须,只知道兄长去西京做了缇骑,却不认得什么金海洪范。 骤然听闻噩耗,詹慧子先是惊讶,然后垂目默然半晌。 消化片刻后,他没有立刻往后通报,而是喝止了下人过分及时的哭声,先随洪范几人一同搬运东西。 詹宅前院宽敞,两侧树着梅,其花粉白,其香淡淡。 来回几趟后,宅子外头围的人多了起来。 他们的指点闲话终于吵到了后头。 两位年近花甲、满头华发的老人出来。 不问可知是詹元子的父母。 其父拄着拐杖,行走颇不便,面容肃然,一身黑色缎面棉衣。 他眉心处的皱纹很深,像是暴雨在硬地上经年冲出的一道道沟壑。 反倒是其母的脚步矫健。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死了。 詹父到了前院,看了眼院子里的外人,叫住中年管家。 “谁的东西?” 他问道,中气十足。 “是大爷送回来的画。” 管家愣了下,低下头回道。 詹母闻言,嘴角微咧。 画既送回来,人自然也是要回来住了。 她强掩住高兴的神色,悄悄瞥了眼老伴。 詹父却是恼怒、嫌弃的样子。 “一些废纸,卖不了几两银子,运回来干嘛?” 他朗声说道,带有一种得胜的快活感。 “人就在西京,好几年没个音讯。” “要送东西回来,不先遣人通报?西京是西京,詹县是詹县,谁知道他是哪个?” 这时候,詹慧子恰好捧着个木匣子从外头进来。 詹父见到小儿子,便停了嘲讽,只是昂着头。 短短时间,他脸上的皱纹仿佛浅了不少。 洪范与武红绫也在院中。 此番就是来报丧的。 然而他们对视一眼,都没能开口,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 “你们二位是?” 发问的是詹元子的母亲。 “我们是詹兄在缇骑的队友,这位是本队的司业。” 洪范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