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拎着酒回来了,黄有为却已经走了。
“人呢?”
“说是乏了,回府休息。”
拎着酒原本兴高采烈想要和大老黄好好请教请假的韩佑,大失所望。
王海憨笑着,只陈述事实,不做任何评论。
韩佑一头雾水,刚才还说要喝两杯,怎么就不告而别了呢。
黄有为不是乏了,也不是累了,而是总要寻求一个早就有了的答案,总是不满意,总是失望,越是活着,越是发觉有些后悔的答案。
袍泽之情,四个字,最为直白的情感,却有种无数种的表达方式。
是生死不离,是荣辱与共,是以命护命,也是忍辱负重。
对王海来说,对王山等人来说,对边军数万将士来说,只是生死不离罢了。
可对黄有为来说,更加复杂,更加沉重,也更加孤独。
边关主将、老将、副帅,哪怕是大帅,这些人都改变不了边关,他们只能决定边关的事情,关外的事情,却决定不了关内的事情。
除了鲜血,还有眼泪,在边关,黄有为可以让大家少流血,却无法让军伍不流泪,因此,他回京了,哪怕去娶一个比自己大近二十岁的寡妇,哪怕是被人耻笑一辈子。
黄有为没有后悔,越是被骂,越是遭人耻笑,他越是开心。
因为当有一天边军走出了窘境,走出了困境,这一切都与他黄有为有关时,那些耻笑他的人,骂他的人,会越敬佩。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并不是,所以,黄有为累了,乏了。
正如王海所说的那句话,黄大人,你是大人,就莫要纠缠兵卒如何做想了。
兵卒又是如何做想的呢,简单,直白,就如同一种爱,不要求任何回报,陪伴就好。
黄有为是主将,一营之主将。
边关是百余年来征战最多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忠骨命丧黄沙,能活下来的人,哪怕只是区区伍长,亦是百战精锐。
这些精锐,又有哪个不是骄兵悍将,可以这么说,现在周老板将京营主将挑一个去边关,哪怕品级再高,军伍也不会将命交给他。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如果当初离开边军的黄有为只是一个伍长,只是一个旗官,哪怕是校尉,边军也不会骂他,可他是将军,是主将,一营之主将。
这个“主将”二字,通过时间,通过无数次战斗,通过多少血汗才令军伍们信服,让军伍们愿意听命。
边关的主将不同于各地折冲府,军伍对主将的信任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
哪怕面对百倍的敌人,主将说,冲杀,没有任何军卒有二话,因为他们信任主将,因为他们知道主将不会害自己,因为他们早就将命交给了主将。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北边关防区共有六营,六营相互配合,军伍又是经常调动,别说黄有为的步卒营,哪怕是其他五营,只要黄有为开口,各营军伍都会听命行事,因为他们早就将命交给了主将。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黄有为走了,回京了,娶老娘们享受京中荣华富贵了。
这让边军如何不骂,让王山等人如何不怒?
他们骂的,不是黄有为,而是自己,怒的,也不是黄有为,还是自己,骂自己瞎了眼,将命交给这种人,怒自己瞎了心,信任这种人。
黄有为想的是,回京中为军伍改善情况,他能做更多的事。
可军伍们,只是单纯的想着,我们信任你,将命交给你,即便再苦,再累,哪怕死,黄将军您依旧在我们身边,我们,依旧是您的军伍,愿意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这便是我们的袍泽之情,永不背叛。
袍泽之情,同样是一种爱的情感,爱越深,恨越切。
这种事,韩佑不懂,他没经历过。
王海懂,只是为边军抱不平。
黄有为,懂,却因他有“大志”,即便懂,也要委屈自己忍辱负重。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在京中站稳脚跟,随着他成了兵部左侍郎,他已经开始后悔了,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不愿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后悔了。
可他的骄傲,他的大志,他的为之奋斗的一切,都不允许他承认,他,后悔了。
黄有为走了,韩佑又不喜欢喝酒,好酒佳酿都便宜王海了。
敲门声传了进来,韩佑扭头,透过栅栏见到北门御庸等人都在。
“山庄那么忙,你们过来干什么?”
韩佑说了一声,小胖子推开了门,一群人一涌而出。
没等韩佑开始问,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
“人手不够用,雇工…”
“膳房食材也不够用,北市采买…”
“房屋不够用了,叫姬大匠速速建盖…”
“姑娘们忙不过来了,有的恩客一叫就是数位…”
不够用,不够用,还是不够用,一群人和要起义似的,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乱糟糟的,吵的韩佑脑袋疼。
“啪”的一声,王海将一本《诗经》砸在了桌子上,崩了韩佑一脸茶水。
海哥怒吼道:“一个一个说,都他娘的吵到我家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