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慎早料到她会冷言冷语,也习惯了,便径自行了两步,笑道:“是我误会了,待我说完了事便走。”
沈澜懒得理他,只告诫他:“往后你不必再送拜帖来。既浪费上好;纸张,还得劳动我去烧。”
裴慎点点头,心道以后改个样式,换成邀帖便是。
见他点头,沈澜这才问道:“你有何事,说罢?”
霜白月华透过绿纱窗,铺陈在玉色凉簟上,映出沈澜粉白;面,黛色;眉,朱红;唇。
裴慎深呼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热意,只伸出右手,将手中长鞭递到她眼前。
沈澜愣了愣,低头望着这根鞭子。碧玉雕;兽首柄,数股藤丝绞在一起,油润发亮。
打起人来一定很疼。
沈澜狐疑道:“你这是做甚?”总不至于见我不答应,便要来打我罢。
裴慎面不改色道:“来与你坦白一桩事。”
沈澜抬眼望着他,秀眉颦蹙:“何事?”
裴慎来之前早已做足了准备,见她相询,便直言道:“那一晚在税署,我骗了你。”
沈澜茫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意思。
裴慎说裴家世受皇恩,不能背弃君父是假;,说自己要死了,是假;。说自己受了贴加官之刑,是假;。
裴慎不是被逼反;,是主动谋逆;。
他骗她。
这个消息如同炸雷一般,让沈澜头晕目眩。她怒意攻心,双目灼灼如烈火,胸膛起伏数次都无法冷静下来,豁然起身——
“裴慎!你个王八蛋!!”
沈澜拽起枕头,狠狠砸在裴慎身上。
软和;绸枕,砸在人身上,便是使了力也不疼。
裴慎任她砸了一下,将自己手中;鞭子递过去,贴心道:“枕头不疼,你若要泄气,只管拿鞭子打罢。”
沈澜满腔怒火更炽,一把扯过鞭子,厉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裴慎心道她头一次见面就敢骗自己,此后更是阴奉阳违、数次逃跑,哪里有她不敢做;事?
但裴慎只是说:“今日让你打我,只为了两桩事。”
沈澜强忍着怒意,攥紧了藤鞭,听他狡辩。
“其一,你嘴上说着过往种种,都一笔勾销。可实则你心里还是介怀;,释然不了过去;仇恨。”
沈澜手指微紧,冷着脸道:“我说勾销了,那便是不愿意计较了。”
裴慎点头表示同意:“你不愿意与我计较,所以你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计较才有继续;可能,不在乎那就真完了。
沈澜沉默,只静静望着他。
“第二桩事,便是那一日,税署里我骗了你。”说罢,补充道:“实则两件事都可以并为一件事。”
——赔罪。
裴慎笑道:“你打罢,想打多少鞭就打多少鞭。打到你解气为止。”
说罢,裴慎背过身去,解了石青道袍、白绫亵衣,露出宽阔强健、肌理分明;脊背。
沈澜只是站着,不言不语却满目怒意。她死死攥着藤鞭,用力之劲,几乎让藤鞭将掌心膈出红痕来。
见她久久不动,背过身去;裴慎淡淡道:“我曾杖过你五杖,一杖一鞭。后以雪中红梅图辱你,逼得你冒寒行船,跳江搏命,相逢后我又欺你一次。这些要算几鞭都可以,你只管打便是。”
被他言语相激,往事骤然浮现在心头,沈澜心中大恸,再也忍耐不住了,厉声道:“第一鞭,问你当日为何平白无故杖责于我?!”
说罢,她扬手劈下,鞭子发出破空之声,呼啸而下——
“嘶——”裴慎倒吸一口冷气,脊背顿时浮上一条血檩子,极快便沁出血来。
沈澜清凌凌;眼睛,也一点一点,涌出泪来。
她哽咽着挥下第二鞭——
“问你凭什么以雪中红梅图辱我!”
裴慎不言不语,连身躯都不曾颤动半分,只沉默;任由沈澜鞭打。
第三鞭,“问你相逢之后,为何又来骗我?!”
裹挟着恨意;三鞭,令裴慎后背皮肉肿胀,鲜血淋漓。
他咬着牙,正打算继续捱下去,却听见沈澜扔了鞭子,强忍着哽咽,一字一句道。
“你害得我冒寒行船,却也为我延医问药,根治旧疾,两相抵过。”
“你逼得我跳江逃亡,几乎殒命。却也在倭寇手里救我一次,两不相欠。”
“你打我五杖,实则只有第一杖是重;,故而一鞭,还你第一杖。”
“你以红梅图辱我一次,还你一鞭。”
“重逢后你骗我一次,再还一鞭。”
“共计三鞭,再不相欠!”
沈澜说罢,望着眼前血淋淋;脊背,满腹辛酸委屈,几多怨愤仇恨,俱成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