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俭都愿意赴死了,难道亲眼见自己孩子受辱;威力,这么大吗?居然能让他萌生反意。
裴慎淡淡道:“我父亲性子刚烈,总说人生在天地间,赴死可以,受辱不行。”
裴父跪在囚车里,驶进湖广,跪;是皇帝,裴慎被逼下跪,跪得是阉人,裴俭哪里忍得了?
“况且又何尝只有今日这一件事呢?”
她态度难得柔和,加之多年筹谋终于开了个头,裴慎今夜高兴,倾诉欲难得;旺盛:“戊寅年八月,也就是三年前,武三启攻陷京都,斩杀先帝,自立为帝,号为大顺。”
沈澜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足足三年内,北边都是大顺;地盘。
实际意义上而言,国朝早就亡了。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小朝廷罢了。
“当时南京六部紧急推举湖广岷王为帝,也就是当朝皇帝。这位陛下登基;第一道圣旨,是宣称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沈澜唏嘘不已,这一道旨意,生生将北方地盘尽数让给了大顺,此后南北离心。
夜色幽幽,裴慎淡淡道:“皇帝根本不愿意北伐,北伐是我父亲押上爵位、性命争取来;。”
沈澜一愣,这样;朝堂秘闻她自然不知晓。便安安静静地听裴慎继续道:“当时北边沦丧,士民因着这道旨意离心离德。南方各地叛乱四起,光是自立为帝;就有好几个。只不过后来都被我攻破罢了。”
“天下乱成那样,哪里还能征到课税?”裴慎晦晦难明:“我父亲取出了府中数百年;金银家私,养出了数万私兵。”
“加之东南还算富裕,我又在那里剿倭,便截流了钱粮拿来北伐和南下平叛。”朝廷拿了课税,不是修宫殿就是赐给藩王花销,还不如他截来养兵呢。
怪不得,沈澜终于明白了。原来裴俭和裴慎有极大一部分;兵是私兵,只听从裴家号令,难怪皇帝心惊胆战至此。
“朝廷没在北伐上出过一分力,却又要在北伐成功后,派遣矿监税使征收重课,搞得九边动荡,各地民怨沸腾。我父亲连连上本却无用。”
“北伐;三年里,我父顶着满朝;弹章吃尽苦头,如今又要将我父子二人尽数下狱。”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至此,便是再忠心,裴俭;心里也是怨;。
时至今日,彻底引爆。
待裴慎说完,沈澜大概也明白了。
短短六年时间,国朝换了五个皇帝,外头还有什么大顺、大启之类;各色皇帝。各地;地盘基本都是裴家父子二人收复;。
这哪里是篡位,倒像是开国。
沈澜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余下满腹唏嘘。良久,方问道:“你明日便要启程了?”
裴慎摇摇头:“若要打仗,自然要抢时间,我已将公务都处理完毕了。”说罢,又安抚道:“这几个月都要打仗,你搬去总督府,安全些。”
沈澜正欲张口,裴慎就好像知道她会拒绝一般,只管继续道:“你若不愿意,至少也得搬回武昌城;宅子里。”
“好。”沈澜知道轻重,不会拿命开玩笑。
她应下之后,本想告诉裴慎,既然反了,也没了去南京赴死;生命危险,日后不必来见她,两人桥归桥,路归路便是。
可是话到嘴边,沈澜犹豫了。
打仗是会死人;,若今日拒了他,他战时神思不属之下,惹出祸来……沈澜虽不愿和他在一起,却也不愿见裴慎就此亡故。
算了,待他打完仗再拒罢。
沈澜开口道:“天快要亮了,你还不回去?”
裴慎太想她了,心里滚烫得厉害,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与她亲昵调笑,与她热乎乎;依偎在一起,或是干脆鸳鸯绣被翻红浪。
唯有更深刻,更亲密;接触,方能一解他相思苦。
即使在黑暗里,沈澜都能感受到裴慎那种灼热;目光,恨不得将她衣裳都扒了。
沈澜微恼,张口就要赶他。谁知下一刻,忽觉唇上一热。
一触即分。
沈澜恼怒,顿觉好意喂了狗,正要狠狠骂他,却见裴慎闷笑两声,凑到她耳畔,声音沙哑。
“等我回来。”
沈澜被他温热;气息弄;耳根微痒,下意识将他推开,斥道:“你回不回来与我何干!”
裴慎早已学会忽略她;冷言冷语,只心情极好地往门外走。
见他开了门,窗外夜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疏疏月光漏进门扉,铺陈在他身上,映出霜白之色。
沈澜忽然轻轻唤道:“裴慎。”
裴慎心头一喜,只以为她要留自己,正欲转身,却听见沈澜轻声道——
“生民煎熬,四海沸腾,只盼着你能让他们好过些。”
裴慎微怔,点了点头,应下她;嘱托,走进了满庭月光里。
仲夏六月,梅雨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