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英一路魂不守舍地回了总督府;桐花草堂, 推开湘妃竹篱，绕过数丛红蓼，却见青衣素带;裴慎正闲坐翘头案后, 慢悠悠地挑石头。

“王俸死了？”裴慎挑眉。转念一想，这般人物若不死, 当真是天理难容。便随意拣了块冻石, 随口道，“如何死;？”

潭英心情复杂, 拱手作揖, 只将当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自沈宅起火到沈娘子对峙王俸, 再到民变激烈, 王俸身死。待他禀报完, 已是一刻钟后。

裴慎随口称赞了一句：“这位沈娘子倒颇有急智。”说罢，便悠闲地取了刻刀, 掂了掂灯花冻石，再以三指压住刻刀，刀锋锲入, 直推而去。

一旁;石经纶看了，心道外头乱成那样，大人这些日子反倒越发静气凝神，把玩起金石来, 只将外头俱让给王俸等人。

思及此处, 石经纶低声道：“王俸身死, 必有人要为此事负责。自巡抚以下, 只怕俱要被问责, 便是大人, 或许都要被申饬。至于这位沈娘子，实乃挑动民变;罪魁祸首，只怕性命难保。”

一听这话，本就有些魂不守舍;潭英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般异态，惹得裴慎和石经纶齐齐抬眼看来。

裴慎心知潭英稳重，绝不至于心神动摇至此，只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停下刻刀，正色道：“外头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潭英一时讷讷，低声道：“大人，今日卑职骤然见了沈娘子一面，竟与、与……”说罢，含糊数声，“……一模一样。”

裴慎微怔，他已有多久未曾听见这个名字了。身边人三缄其口，从不敢提。至于他自己，除却酒后失神，夜来幽梦，平日里也不敢多想，想;多了，形销骨立，几欲泣血。

偏偏生死之事，裴慎纵有雄兵百万，能解生民倒悬，却也无力回天，到头来痛煞人心，徒增伤感。

裴慎恍惚之间，惊觉手掌微疼，低下头去，原是锋利;刻刀划破了掌心，汩汩鲜血涌出。

“大人！“石经纶急切道。潭英更是伸手就要去取药。

“无事。”裴慎面不改色，独独嗓音略有几分沙哑。他抬起头面对着潭英，此时已是夜阑人静，春夜里淅淅沥沥地又下起雨来。

幽微灯火下，裴慎敛了笑容，神色安静，只是不疾不徐地问道：“果真一模一样？”

他坐在翘头案后，轩窗四闭，黑黢黢;夜色里，幽微;烛火跃动，裴慎面容半明半昧，好似隐匿在夜色里，欲择人而噬;猛兽。

潭英悚然而惊，仓皇低下头去：“大人，当时已是日暮，兼之火光冲天，隐有灰尘，卑职不敢肯定，正欲禀报大人，再行查探。”

“不必了。”裴慎幽幽叹息一声。潭英稳重，若非长相一样，何至于魂不守舍，惊诧莫名。

一模一样;长相，便是双生子，何至于六年前突然出现？天下间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备马，去沈宅。”

朔风残雨，寒雾湿衣，马匹迅疾如奔雷，裴慎右手控缰，左手握鞭。奈何左掌心方才被刻刀划了一道，此时皮肉翻涌，血流如注，他却浑然不觉。

跟在身后;陈松墨和林秉忠眼见那血顺着鞭稍滴下，和着雨水，一滴一滴落在青石街上，只觉惊惧异常。

他二人心知自家爷这是面上静，实则心中早已焦灼如焚，便纷纷低下头去，只管赶路，也不敢再劝。

此刻;沈宅大火已经烧了半夜，两进;院子早就烧塌了，好在半夜里下了一场春雨，浇灭了大火。

漆黑;夜色里，匆匆赶来;渔队汉子和护院伙计们正在废墟里搜刮，看看可有尚未焚烧殆尽;布料、桌椅等财货，能自用最好，便是不能，拿去送给周围百姓，收拢人心也是好;。

“这铜盆虽熏;漆黑了些，擦洗过后倒也还能用。”

“喏，这是书，当心些。”

“清漆雕花墩都快烧完一半了，归拢至杂物去，劈了当柴烧罢。”

众人忙忙碌碌，赵府;管家赵明志跨过倒塌;房梁、烧毁;柱子，还有满地乌漆麻黑;不知名木块，小心翼翼地接近立于庭中;沈澜。

沈澜见状，即刻拱手笑道：“今日赵家带了十几个护院来帮忙，且代我向赵老爷致谢。”

赵明志连连摆摆手道：“湖广粮商本就同气连枝，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语罢，又迟疑道：“今日沈娘子宅院被烧，王俸身死，双方俱如此激烈。待明日天一亮，只怕官府必会遣了差役来，将沈娘子下狱问罪。也不知沈娘子有何打算？”

护院六子闻言，即刻扔下手中烂木头，凑到沈澜身侧，忧虑道：“夫人，不若乘着现在天还未黑，速速逃了去罢。我等今日不过侥幸方逃得一命，待天一亮，只怕衙门捕快便要来了。”

沈澜笑了笑：“王俸身死，必有人要为此事担责。武昌知府若要将我下狱治罪，只怕民议汹汹，士林沸腾，若不动，又怕朝廷问罪。只怕这会儿，坐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