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至八月,沈澜在杨惟学派来的老仆带领下,赁了苏州城盘门外如京桥附近的一间临河小屋。
苏州汇聚四时风物,八方奇玩,加之人口稠密,房屋鳞次栉比、辐辙纵横,以至于房价奇高,这么一间房要价一月一两银。
当日,沈澜从陈松墨身上取走了三百两银票,一路花销加上租房、购置生活用品,如今还剩二百六十两。
赁来的小院子清幽,周围人家也多家境殷实,若真有贼,必要来偷沈澜的院子。
谁叫她家中只有一人呢。
沈澜思及此处,待清点完资产,便将钱分藏好。床后的青砖内、床板下、细布卧单下,再放些显眼的铜钱碎银在斗柜里,好吸引贼子的目光。
藏好了钱,又取了十两碎银子,沈澜正打算出门去。
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道。总得寻个生计。
她正欲出门,方听见大老远传来一声“王公子——”
沈澜眨眨眼,看了看柳叶窗,暗道这窗户后头便是从苏州府第一直河延伸出来的支流小河,河下小船往来如织。也不知现在推窗跳下去,来不来得及逃走。
“王公子可在?”那声音越来越近。
已来不及了。沈澜阖上窗户,叹息一声。
下一刻,清漆乌木门梆梆地被敲了两声,沈澜心知她不去开,这人是绝不会消停的,便只好无奈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约四十来岁的婆子,脸上搓了粉,隐隐露出眼角细纹。着秋香色大袖衫褶儿,底下一条白棱膝裤,挑边藕色罗裙,发髻上斜插着一点油金簪。
沈澜拱手道: “敢问吴娘子有何事?”
那吴娘子见她容貌俊俏,身长玉立,貌比潘安,当真是调仙人在世,又想起家中待嫁幼女娇娇儿,也是好颜色。这两人站一起,当真是一对神仙人物。
吴娘子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高兴,一叠声夸赞道:“小公子讲礼数哩!”
沈澜讪笑一声,早知如此,她当日便不该租吴娘子的院子,更不该路过的时候,对着那吴小娘子行了个礼,否则何至于此?
“公子可要来几块菊花糕?”吴娘子端着一碟用料细腻,香气扑鼻的糕饼前来,笑盈盈递给沈澜。
“无功不受禄。”沈澜推拒道。
“公子且拿着,娇娇儿做了好些糕点呢!左邻右舍,人人都有。”吴娘子只硬塞给她。
沈澜无奈,只好接过:"我去取碗来,这青花碟子劳烦吴娘子带回去。"
吴娘子笑眯眯道:“公子客气什么!尽管拿去,吃完了再还便是。”
还碟子总得来家里跑一趟,届时只叫娇娇儿出来接碟子,两相看对眼,这事儿就成了!
吴娘子算盘打得好,提起一块香帕,吃吃笑道:“小公子这是要出门去?”
“是。”沈澜解释道:“出门寻个生计去。”
那吴娘子瞪圆眼睛,眼角细纹都绷开了,惊诧道:"小公子不考乡试?"
沈澜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位吴娘子多半以为她是返乡举子,租个小院好读书,以备乡试。
“自然不是。”心里有底,沈澜便苦笑道:“家道中落,孤家寡人罢了。哪里还有余财科举?”
吴娘子一时失望,她见这小公子衣着光鲜,气度也好,又是杨家老仆领进来的,想来是富贵公子哥,却没料到,竟是个装穷的破落户。
“家道中落了,还有闲钱租院子?”吴娘子一时不信。
见她这般直白,甚至稍显刻薄,沈澜略略蹙眉,只笑道:“自然不是闲钱。”说罢,叹息一声道:“我手中也没几个钱,吴娘子心善,若能略略减免些租金,那再好不过了。”
这哪行啊!吴娘子纵横桃花巷四十年,与人吵嘴从不认输,闻言却脸色大变,连连讪笑道:“这、这一月一两已是最低了,哪里还能减呢!”
沈澜情真意切地蹙眉,苦恼道:“吴娘子不包饭食,这一月一两是不是太贵了些?”
“当初可是说好的!小公子看着也是读过几本书的,怎得如此刁钻。”吴娘子拧着眉毛说了几句,生怕她再砍价,便匆匆离去了。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沈澜忍俊不禁,谁知绿纱窗下忽传出男子低沉的嗓音:"览弟,错过此等美人,着实可惜。”
沈澜一听便知是谁,开了窗,探出头去,一条小河清浅而过,数艘小船飘荡其上,杨惟学一身海天霞色团领衫,头戴玉冠,腰悬缠枝纹潞绸香囊,手持洒金蜀扇,身姿昂藏挺拔,正立在船头,惹得沿河浣衣的妙龄女郎一个劲儿打量他。
沈澜忍不住笑道:“姑苏人杰地灵,遍地香草美人,杨兄所指美人莫不是吴娘子?”
窗外正坐船的杨惟学,抬眼便见天上粉云如扫,地上小楼清晓,有人凭窗望来,色如春晓,貌比宋玉,扬眉浅笑,漫不经心的样子,端得恣意风流。
很难说杨惟学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