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从前是高宗宠妃白美人的宫殿。自废帝践祚以来, 又成了安置新入宫的秀女、宫女的场所,不复从前的繁华盛景。
一月之前,此地又迎来了一批新的住客。
“我来探望探望他们。”
三皇子把中的令牌交予宫门前的西北军士,后者检查了一番, 移开了身子:“您请进, 不过您来过此地一事, 小的待会儿要禀报于陛下, 还请您宽宥则个。”
三皇子眨了眨眼:“自然,这是你们的指责所在。”
那西北军士让出了一个口子:“您请进罢。只是那些人一向颇有怨气, 万一一时冲动伤着您可不妙,可要小的派人跟在您身后保护一二?”
“多谢常大人的美意,只是……我有些,想单独与他们说。”
看见军士欲言又止的脸, 他微微一笑:“您不用为难, 待此间事了, 我会亲自向皇上交代的。”
他身量未足,眉目含笑, 说出的却分决。那军士犹豫了片刻,方才退下:“是,您注意安全。”
三皇子不仅屏退了西北军, 连自己的随从也留在了原地。转眼之间,他孤身一人踏入景阳宫中, 敲响了其中一间院子的正门。
“笃笃笃。”
“吱——”木门发出一声牙酸的响声。
三皇子望着来人,露出些许意外之色,眉头微挑了挑:“姐姐。”
可回答他的不是阿妩, 而是另一个女子。她身穿一件微微发白的裙裳,形容虽然秀美, 面上却殊无血色,枯槁的鬓发在日光下泛着惨淡的光。
“是你?”
女子愤恨的眼神,牢牢锁在了三皇子身上:“三弟呀,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难是……想效仿太子李弘,来探望义阳宣城公主了么?”
李弘是李治武则的长子。他曾为萧淑妃的两个女儿求情,而被武后所不喜,最后落个莫名其妙的暴毙下场。女子把三皇子比作李弘,其中的诅咒意味不言而喻。
她说完,唇角挂上一抹讥诮的笑意。
然而三皇子只瞧了她一眼,移开了目光,扫过眼前这座女子居住的院子:“长姐,义阳宣城两位公主住的是掖庭,做的是苦役。你还能住在景阳宫中,衣食无忧。以她们自比,恐怕有所不如罢?”
谢蕴并非嗜杀之人,也不是什么刻薄性子。他发动宫变是把废帝赶下皇位,但对杀了他们并没有什么兴趣。事成之后,令西北军把宫中的旧人们移居到了一处偏僻宫殿,每日供给衣食,不许他们踏出宫殿一步,除此以外再无什么苛待。
当然,皇贵妃与三皇子成了唯一例外。
大公主被三皇子刺面上乍青乍红,忍不住反唇相讥:“比不上你,自甘做那曲折媚上的小人,给谢蕴那厮当牛做马。算再殷勤又如何,他的皇位定然是留给自己儿子的,又怎会传给你?”
“哦?”
三皇子似笑非笑:“表叔要把帝位传给我,这可是宫外沸沸扬扬的传言。长姐你久居宫中,又是如何知晓的?难不成与宫外还有联系?”
三言两语试探出大公主的底细,他却并未露出骄色。毕竟,此事他表叔早有所料想。废帝践祚了七年,朝堂上总有一两股忠心的势力。谢蕴有高宗朝旧臣的支持、百姓的拥护,瞧着声势浩大不可抵挡。这些人一时蛰伏起来,但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千方百计筹谋着起复一时。
三皇子忽然又:“该说不说,这么离谱的传言,该不会是你们的人散播出的吧?想让我给你们续上宗室的玉碟?”
大公主像是被针扎了下,再不说。
“那长姐,你们可想过我的处境?但凡表叔心眼小一点,我只怕会被赶紧来,你居于一处了。”
三皇子上前,把心虚的大公主生生逼退了一步。
但听了最后一句,她却突然抬起头来,眼底燃烧着熊熊的妒火:“你本来该我们住一处的!凭什么我们在这儿生不如死、度日如年,你却还能日日逍遥自在?凭你能奴颜婢膝讨好谢蕴?我不服!”
她的声音一瞬变大,引来了不少人注意。其他厢房的人推开了门想看一看是什么动静,但听见了三皇子后,又统统缩了回。
唯有一扇门,还敞开一条缝。
门闫之下,依稀可见一男人的影子。
“长姐真是说笑了。每日不须劳作能衣食无忧,经是多少贫家子想也不敢想的日子,长姐却还觉生不如死么?”
“你竟拿我与那些庶民比?”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把胸腔中的怒火咽下。他深深望着满脸怒容的女子,深深明白了到底何谓“夏虫不可语冰”。
罢了,他劝也劝过,算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