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身为慈母, 甚少直呼儿子的名讳。这个不寻常的称谓从她口中脱出,有一种气势威重之感。
仿佛此刻面对的不是亲子,而是个陌生人。
她心存最后一丝侥幸:“唐姑娘有未婚夫之事, 你是今日方知?”
谢蕴浓长的眼睫微颤, 眼底闪过一丝痛色。自方知意处乍闻惊雷的那一幕, 再度浮现于心窍之间。
“……不是。”
“那你又为何要向她献殷勤?”
“是我一时难以自已,失了分寸。”
最后一丝侥幸灰飞烟灭, 长公主痛心疾首地摇头。蕴儿自小修习孔孟之道,一向自诩君子, 怎么会如此荒唐?
“那唐姑娘她呢,你的心思, 她可有所察觉?”
谢蕴阖上清寒的眸,一丝苦涩的笑意蔓延在唇边:“……见不得人的心思,又怎敢让她察觉?”
长公主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岂料,身后乍然传来一声怒喝:“你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心思!”
淅沥的雨声之中, 小花厅的珠帘被掀得哗啦作响。
母子二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散乱的珠帘之外,立着一个怒目圆瞪的英武男子。
正是淮安王。
淮安王一向深居简出,不见外客。今日却惊闻,自己那不近女色的儿子, 领着一个年岁相似的女子归家。
而妻子竟然设宴款待了那女子。
淮安王按捺不住, 匆匆赶来探听情况, 岂料小花厅中, 母子的对峙遥遥传来, 似一个惊雷炸响在耳畔。
他先是一呆, 旋即怒气难以遏止,迸发而出。
“逆子!”
“我从前随□□征战四方,立下军规,第一条就是不能辱人/妻女!谁想到,到头来竟是我亲子犯下此大错!”
“出去,跪下。”最后,淮安王冷冷道。
长公主见状,不由生出些焦急来。
“你方才也听见了,蕴儿又未对唐姑娘做些什么,你何苦给他扣上辱人/妻女的大罪?”
“他明知那姑娘是有夫之妇,还带回家中,你管这叫未做些什么!”
“只不过是避雨更衣,哪有你想得那么龌龊!”
“父亲,母亲。”谢蕴清霜碎玉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他看向小花厅外,疏冷的眉目间生出决然之意。旋即迈入了雨幕之中,修长的双腿一屈,膝盖触上冰冷的地面。
雨水一霎淋湿了谢蕴的锦衣。
一刻钟后。
春袖撑着伞,自汀兰苑匆匆赶来,却见小花厅的烛火已熄,偌大的院子里悄寂一片,殊无人影。
再定睛一看,唯有一个颀长的身影跪在门前。飞檐之下,连串的雨珠簌簌而落,他却恍若未觉。
春袖掩口失声道:“世子……”
数息之后,男子才缓缓抬头:“你们,安顿好她了?”
春袖点头:“是,唐姑娘已然安歇了。”
“世子……您这是……”她迟疑了片刻:“您还是快些起来罢,当心淋了雨着了风寒。”
“不必了。”
谢蕴薄唇微启,清冽的声音在雨中听不真切:“今夜之事,你就当没看见,不要惊动了他。”
“还有明早,你们代我送她归家,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春袖见谢蕴不动如山,有眼色地不再追问:“是,我明白了。”
一刹那之间,她想通了。能让世子跪在此地的,只有淮安王和长公主。而自己人微言轻,只能听命行事。
行了一礼,转身回了汀兰苑。
没有月色的回廊深幽而悄寂,她踏着自己的影子,伴着凄风冷雨,心中生出一丝森然之意。
兀地抬头,只见两个黑黢黢的人影。
春袖险些惊叫出声,片刻之后才认出来——是长公主与淮安王。他们远远站在廊下,似是遥望着小花厅。
“你又是何必,明知蕴儿不是那样的人。”
良久,响起了一个女声的叹息。
“让他长个记性,早些斩断念想。免得日后人家姑娘都嫁人了,他还牵肠挂肚,酿下大错。”
长公主眉目间一丝愁容:“但愿如此罢。”
她心中仍有不安作祟:蕴儿是个固执的性子。而初尝情之滋味,又最容易让人执迷。
……他当真会就此迷途知返么?
长公主踌躇了片刻:“不行,我再去看看蕴儿。”
遥遥只见空寂的院中,一个男子直直地跪立着,脊背如弓。
一柄伞被放在身侧,发出轻微的细响。谢蕴的眼睫微微一颤,抖落了挂在上面的水珠,似是从梦中恍然惊醒。
“娘。”
“你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