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的姑娘。”谢蕴回答完后,才察觉,他对唐姑娘的身份一无所知。
思及于此,他的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
“英国公府?”长公主有些吃惊,又缓缓摇了摇头:“可惜了。”
“娘在可惜什么?”
“可惜我儿果真无心风月,救了个姑娘,连人家的身份也没打听清。英国公膝下只有几个儿子,哪来的姑娘?”
长公主好气又好笑:蕴儿哪儿都好,唯独在女色上太不近人情。虽说读了圣贤书,孔夫子见南子还不是心摇神荡?那些读书人还不是一样好色?
偏她的儿子一心做君子,活得比和尚还清苦。
“罢了罢了,我也不说你,只等你哪天自己想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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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快步走了一里路,直到看不见书斋的影子,才从方才的尴尬里脱身而出。
喜悦后知后觉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分外惬意。
她闪身进一个角落,掏出怀中的银票,对着太阳看了又看。
银票上黑白二色繁复的纹样,透过日光愈发清晰可辨。
三百两!
是三百两没错了!
虽说国公府日日花银子如流水,三百两扔进去连个响也听不见。但阿妩记得爹说过,五口之家的农人,一年四五两银子足以过得滋润。
有了这笔银子傍身,离了国公府也能自给自足好一段时日。
阿妩的明眸发亮,扫过行人如织的大街。索性现在日头尚早,不如在街上转转再回去。
她先找到一家钱庄,在伙计羡慕的目光中,把二百八十两银票和二十两的雪花纹银装进了荷包里。
银子触手冰凉,搁在腰间沉甸甸的。
阿妩却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了。
换完了银子,她进了糕点铺的大门。刚一进门,甜滋滋的蜂蜜香气掠过鼻尖,勾动了腹中的馋虫。
仗着荷包的底气,阿妩选了好几块。糕点上的压花精巧,比国公府的白案师傅手艺也不差什么。
付账时,她想起了什么,微微一顿,对伙计道:“我方才要的,再包上一份一模一样的。劳烦您了。”
“哎,姑娘您请好嘞!”
油纸包着的糕点温热,阿妩把它们放在书篮一角,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除了她以外,亲人中还有一个人嗜爱甜食。
……她想去看看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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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与英国公府相隔不过三条街。
描金的敕造牌匾上落了厚厚的灰,朱门上兽头铜环微绿。门庭冷落,鞍马稀疏。
今上为了彰显仁慈,褫夺外祖的官身之后,留下了太/祖亲赐的太师府邸,却又将府上的仆婢尽数发卖。
不知到底是恩遇,还是折辱。
瘸腿的门房睡得正酣,连朱漆大门被风吹开一道缝都没注意。
阿妩没有叫醒他,悄悄进了门。
满院葳蕤的花木,疏于打理。参天的古树枝干横斜,有的甚至落在瓦顶上,掀起片片青瓦,露出一个大大的漏风窟窿。
外公就是住在如此破败之处么?
当年,外公的得意门生,江南御史叶向禹被揭发贪贿,祸及满门。东窗案发,外公为其抗辩,却被皇上以包庇之罪贬为平民。
同时,她的父母也遭遇岭南的瘴气侵袭,不治身亡。
数日之间身负污名、又失去亲人与弟子。昔日意气风发的三朝太师,一夕垂垂老矣。
阿妩迈过青苔蔓延的石板,眉间忧色愈发重了。
晁正和说的是真的吗?
外公他身子还好吗?
正院里传来窸窣之声,想来外公就住在那里。
阿妩还没推开门,一阵风吹来灰尘弥漫的烟火气,熏得人眼睛一酸,险些呛咳出声。
她捂住口鼻。
哪来的这么重的烟气?
阿妩忍着不适推门开门,烟气竟比外面还要重,使人几乎看不清内里。
茫茫青烟中,依稀可见一个枯瘦的老者跪在蒲团上,对着佛龛前一尊菩萨法相念念有词,然后,在香炉中插上食指粗的香烛。
“……菩萨保佑……吾儿平安……”
浓重的烟气一熏,阿妩掩住酸痛的双眼,险些落下泪来。
她知道外公在干什么了。
除了被贬为民籍外,皇上还令他最年幼的儿子远渡海外,美其名曰“怀柔远人”,但谁都知道这实为流放、甚至处死。
小舅一去十年,音信全无。
为了唯一在世的子女,昔日痛斥民间淫祀、囿限佛道扩张的大儒,此刻如一个最普通的信众,卑微地祈求漫天神佛。
而他所求,不过是儿子尚在人间。
阿妩再忍不住,轻轻抽泣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