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荣书斋,是京城最大的书坊。
伙计招待过的客人不计其数。有一种是来兜售话本子——多为怀才不遇的酸秀才,连带着本子也酸腐气十足。
放在平日,伙计都是打发了事。
可今日来的却是一个姑娘家。她的话也格外惹人注意。
“我家公子”“偶作话本”。
伙计的脑中,顿时浮现一位才子提笔疾书的画面。
一抬头,险些被海棠花似的容貌晃了眼。他暗自嘀咕:不知哪家公子有福气,连婢女都生得绝色。
伙计迟疑了片刻,终于接下了纸稿。随意翻看两眼,神色微变——
他分不出文辞好坏,却在看人的字迹上有一手。
小楷风骨铮然,清新挺秀。单凭这字迹,就足以让人对内容平添几分期待。
嘿,难道当真来了个人物?
伙计一改漫不经心之态,客客气气作了个揖:“小的只粗识几个大字,还得请掌柜来掌眼。请姑娘稍等片刻。”
“辛苦小哥了。”阿妩面上笑吟吟,暗地里长舒了口气。
无人知晓,她有多么的忐忑。
假称自己是公子的婢女,是来时路上灵机一动的主意。怕的就是书斋家大业大、轻视她是女子,随意打发。
幸好幸好,她装得还算像,至少蒙过了伙计。
纤如葱根的手指不安地搭在纸稿上,待东家出了面,手指的主人又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掌柜的好。劳烦掌柜了。”
掌柜亦是与初时的伙计一般神色。
三分意动、七分迟疑。
铁画银钩的字迹映入眼帘,他面上闪过一丝惊异,旋即端正了神色,逐字逐句读起了《青梅记》。
愈读,他心中惊异愈深。
这《青梅记》虽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却与那些滥俗的腔调迥然相异——它写的可是本朝真事。
十几年前,京中谁人不知探花郎夫妇的鹣鲽情深?
可是旁人充其量只是知道,偏偏这话本倒像是真事被作者一一记诸笔端,俨然把探花夫妇写活在了纸上。
一卷读到尾,竟使人流连忘返,急于知晓后事。
更兼文笔清新洗练,涓涓才气流诸笔尖,读来如苦夏酣饮甘泉,全无积年腐儒的酸气。
文人喜欢,老百姓也会喜欢。
以掌柜多年老辣的眼光,这本子必然有得卖,而且还是大卖!
搁下纸卷,掌柜已换上一副和气的笑容:“没想到竟是唐探花旧事,不知姑娘的公子是?可否透露在下一二?”
阿妩悄悄喂自己吃了颗定心丸——此事多半是成了。
余下的,就是讨价还价。
而她也早早准备好了对策。
只见女子扬起一抹神秘的笑:“掌柜,非是我不愿透露,只是公子写话本是一时情之所至,难登大雅之堂,自然不愿让人知晓来处。不瞒您说,我今日出门还是瞒着旁人而为之呢。”
掌柜的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恼。只是心中猜测又肯定了三分。
对探花夫妇了解颇深的,多半与他俩有什么渊源,那也就是官家子弟了。
这样的人家写话本,传出去确实不像话。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有猫腻。只是这字,寻常人,乃至寻常读书人,谁能把字写得这般风骨挺秀?
“那敢问姑娘,您家公子的意思是?”
“书斋若是肯收,往后公子就一概不问了。怎么卖,卖多少钱,都由您说了算。”
“那姑娘可知,您家公子可有说……?”掌柜比划了一个银子的手势。
“但凭您开价罢。”阿妩微微抬起下颌,露出淡淡骄矜之意。
她这般作态,倒让掌柜的彻底安心下来。
提起银钱时既不屑一顾,又自矜自傲,当真是公子少爷的做派了。
“那……三百两?”掌柜试探道。
三百两!
远远高出阿妩心里价了。
她不由对《青梅记》的价值有了崭新的估量。
但一个锦绣堆中的婢女,决不会露出惊色。阿妩轻描淡写抬了抬眼皮:“罢了。本子一脱手,我家公子便万事不沾,今日当我没来这一趟。”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多谢了。”掌柜拱了拱手,面色淡然,可唇角的喜意怎么也遮不住。
阿妩敏锐捕捉到了那一丝笑,明眸微微睁大,方知自己多半亏了。
她原以为抬出“公子”能少受几分轻视,可在生意一途上,到底是掌柜老谋深算。
但此刻再讨价还价,就有失公子的身份了。
阿妩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心中又生出一个止损的新主意。
她状似不经意提起:“对了,我家公子近来对话本子有些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