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 任凭家里人如何气得冒火,晏欢还是成功坚持了自己的想法,与刘扶光一同留在了东沼的王宫。
他倒也不占地方, 刘扶光睡在哪, 他便以真身潜进对方的寝殿下面游荡,坚硬的地基、牢固的建材,对他而言就像柔软粼粼的水波,晏欢无声无息地遨游在刘扶光的脚下,犹如鲤鱼在莲花的荷叶下徜徉。
——当然, 如果有得比,那这必定是全天下最可怕, 最叫人毛骨悚然的锦鲤。
刘扶光不去管他,仍然用对待空气的态度将其无视, 倒是熙姬有好几次走进小儿子的宫室, 都会发现原本素白如玉的地面,全被染成了子夜般浓郁的漆黑,定睛一看,还能瞧出许多密密麻麻、纠缠如蛇的触须花纹, 在下方摇摆荡漾。她顿觉一阵恶寒,恨不得放把火烧光了才好。
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尽力适应六千年后的世界, 安抚国民、维修地脉、重振朝堂……他们越想融入、适应目前的时代,越是觉得格格不入。在了解了浊心天残的起因和病灶,见识了玄日,以及所谓“尸人”的情状之后, 熙姬愈发有所体会, 晏欢之恶, 实在超出了他们想象的极限,他几乎就是一种负面概念的集合,一种混沌盲目,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天灾。
这样的东西,居然还在人前奢谈什么“懊悔”,什么“爱”……简直荒谬得叫人发笑了!
抛开心中念头,熙姬定了定神,缓步走向内室。
因为同家人在一起,这些天来,刘扶光的气色和精神,都要比以往好得多。晏欢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难得见刘扶光笑一次,心里已是比吃了蜜还甜。
“琢郎,”熙姬笑道,“看我带什么来了,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熙王后笑着放下玉篮,一捧水当当、青滴滴的鲜莲子,就浸在一扇扇洗净切好的蜜桃、剔透的山梅,以及腌着蜜的雪白荔枝上,熟透的甜香混着扑面而来一股沁凉荷香,就像一艘艳丽的果船,溜达达地泊到了刘扶光跟前。
“你哥哥掏了几日的瑶光湖,总算叫他把一湖的荷花掏活了,瞧瞧,他专门挑着大的莲蓬,给你剥了好几个呢。”
晏欢游在地下,一听见“最爱”这两个字,耳朵骤然竖得笔直,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个字也不肯放过,就差拿笔记下来了。
刘扶光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他捻起一颗透着果香的莲子,放进嘴里,熟悉又陌生的鲜甜,就像直接从记忆里回返上来的。
“真是谢谢大哥了,”他打趣道,“父王给他的活都干完了吗,怎么有闲心做这个了?”
熙姬笑了一声:“朝堂上的事,是怎么也做不完的,我看这些天,他也烦得够了,不如让他去瑶光湖散散心,顺带给你掏点莲子。”
顿了顿,熙姬探手摸过他的前额,察觉触手依旧冰凉,在心里将晏欢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倒是不露声色,关切道:“你还想看什么、玩什么,只管开口,母后一定给你办到……”
刘扶光笑了笑:“这样就很好了,我没什么想玩的、想看的,花费再多,也是劳民伤财,没什么意思。”
熙姬叹了口气,她素来熟知儿子的性格,也不勉强。母子俩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了会话,见他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熙姬止住话头,心疼地摸了摸刘扶光的发顶。
“好了,你休息吧,等到了晚上,我们再来看你。”
望着母亲渐渐走远的背影,刘扶光闭紧了嘴唇,并不言语,直到熙姬的影子一直在天光云霞里淡化到看不见,他的胸口才蓦然一缩,喉头紧绷,发出“咯”的一声。
晏欢瞬间现出人形,他立在床边,弓下身体,抬手举至他唇边,刘扶光只是闷闷地含着咳嗽,偏不肯吐在他掌心里。没奈何,龙神唯有拿过一个小碗,他先前吃下去的一颗莲子,便悉数吐了出来。
他不住干咳,晏欢又是心疼,又不敢抚着他的后背顺气,只能赶快用灵露给他缓解漱口。
“等你身子好了,想吃什么都行。”晏欢低声道。
刘扶光喘上来气,只是闭口不言,过了许久,他哑声吐出两个字:“……别说。”
他的身体要好起来,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功夫,能与父母兄长和睦美满地在一起,已经是他刚醒时想也不敢想的好事了,没必要因为一点小毛病,就让家里人不得安生。
晏欢一怔,好容易得了他亲口说的两个字,顿时欢喜得如同接了圣旨。他不能理解刘扶光为什么要他“别说”,但既然开了这个口,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保证一个字也不往外说。
只是,那盘花里胡哨的玩意还在。
晏欢踌躇片刻,他的眼神瞥过熙王后带来的果船,造型简单,一嘟噜圆滚滚的莲子堆在上面,还逗趣地做出了个宝塔的模样……这手艺不像是宫廷的厨子,倒更像是熙王后自个做的。
要不把它处理掉,或者远远地弄走?反正扶光也吃不得,放在这不过是扰人视线,看得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