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皇室请来了出身民间的私家老师,极尽谦卑友善,细心备至地指点刘扶光。更不要说名望、荣誉、权力……种种不值一提的东西。
这样的势头,这样的盛景,换作天下任何一个人——再怎么坚定不移、心如磐石,他都得沉湎在头晕目眩的极乐里,继而慢慢堕落,直至落到没有尽头的极点。
但年轻的刘扶光受了这一切,他只是觉得……他很困惑,有很多事,他想不明白。
坐在龙宫的锦榻上,他皱起眉毛,低下头,暗自思索。
“你在想什么?”他身后,龙神晏欢缓步走来,他来到这座极尽巧思、天工奇想的寝殿——因为刘扶光不喜欢太过夸张奢华的装饰,因此,他便命人打造了这座匠心玲珑的宫室,极致的风雅与意境,哪怕最挑剔的凤凰金鸟,也要在这里神魂颠倒地徘徊上三百个日夜。
“有什么烦恼,请告诉我。你我即将完婚,身为道侣,我乐于为你解决全部的问题。”
他这么蜜意绵绵地说着话,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含着足以令天下人心折的深情。
刘扶光抬起头,转向晏欢,他的眼眸仍然清澈得像一泓秋泉,干净澄冽,明明白白地映着世间的一切五光十色。
看着这双眼睛,晏欢的笑容没有变,眼神已在暗地里冷了三分。
好像权欲财气的腐化全然无效,他的苦心也尽数白费了似的。刘扶光不见一丝一毫堕落的迹象,他的心和眼神,仍然同顶上的青空没有丁点儿区别。白云悠悠过去,飞雁悠悠过去,青空包容一切,自身却是不必发生任何变化的。
“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你,”望着晏欢,刘扶光开门见山地道,“你是对我很好,但这种好,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开始变得病态了,更像是要把我捧杀一般。为什么?你……我想你不是有意的,对吗?”
企图被如此直截了当地掀开,晏欢措手不及,竟在那一刻感到了久违的,类似于心惊的情绪。
“我……”他定了定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刘扶光面前半蹲下,仰脸看着对方。“请你听我说。”
面对刘扶光,晏欢的神情隐隐一换,变得卑微起来。他低声下气地道:“我知道,你是东沼的王子,出身高贵,父母亲友全都爱重你。我呢,无父无母、孤家寡人,你看看,我在这里有什么?权财对我无用,除了修士,我这里居然连一个活物也不曾有!”
他低垂眉目,悲哀地说:“我是龙神啊,世间的生灵怎么如此畏惧我,憎恨我?所以我……我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真仙说你是最适合我的道侣,那你应该也是最特殊的。我不想……不想你也怕我。”
晏欢望向刘扶光的眼睛,虚构的美丽眼目里,流露出同样虚构的酸楚。
“我做过头了吗?”他问,“抱歉,我总是把握不好这个度……我让你反感了吗?”
自卑当然也是一种恶,晏欢身为诸世诸恶的集结,情绪转变得滴水不漏,此世再无如此完美的演出。
年轻的刘扶光不由一怔,他没看对方那双子虚乌有的眼眸,他只瞧着晏欢身上那些游动不定的可怖眼珠,看到里面除了自卑,还有愤恨、怨毒、不甘……诸多粘稠如漆的情绪,翻腾着酝酿。
他叹了口气,哪怕知道对方说胡话的成分居多,他还是觉得,晏欢当真很可怜。
于是,刘扶光伸出手,在晏欢的发顶上轻轻摸了摸。
“我没有讨厌你,”他说,“放心吧。”
那一刻,晏欢的身子完全僵住了。
嘴上说的情意绵绵,可实际上,他需要极力避免与刘扶光的主动接触。因为这个年轻的修真者就像太阳,像长明灯反射在佛像上的辉光,他愈是靠近,愈是觉得贪欲和杀欲并重,要一同从胸口迸发到喉咙,再滔滔不绝地喷吐出来。
就在刘扶光挨到他的一瞬间,如火的暖意烧遍了晏欢的全身,宛如一块滚烫的铁皮拼图,骤然填补进他心中空缺的部分,使他的全身开始仓皇地发热。
一个早已完全冻僵,被坚冰厚厚覆盖的人,再怎么受到外界的敲击捶打,他身上总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只有在被火焰烤,被阳光照的时候,坚冰方能慢慢化开,他才会重新体会到与外界互动的感受。
——疼啊。
晏欢心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真疼啊,原来疼痛竟是这样的感觉!
他几乎是慌乱失措地躲开那只手,急急忙忙地站起来,然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化成一团黑色的雾气,仓促从刘扶光面前散去了。
光芒再度熄灭。
鬼魂形态的刘扶光依旧没有做声,静静地俯瞰着自己的记忆。
刚才发生的,大约是他最开始在龙宫的日子,他至今都不知道,当时的晏欢为什么要躲开自己的手。
……算了,现在再想,又有什么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大婚当日,典仪举世瞩目,除了刘扶光的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