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草草地掬水,往身上泼了两把。
他心思活络,又擅观察,看到先前民众的表现,就知道这座城市必定蔓延着严重的传染病,从小到大,他打过的疫苗不少,因此不至于在成百上千的病人面前捂住口鼻,万一他们觉得被冒犯,那自己可就惨了。
不过,国王的年纪那么大了,在病菌堆里来来去去,怎么也不怕感染?等一下……他之前该不会在祈祷治疗传染病的方法,结果我就从祭坛上从天而降,手里还捧着那些果子,让他误会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谢凝便慌了神。几个破果子怎么能治病啊,最后别把我按照欺君之罪拖出去砍死了喂!
只能说,他虽然经历了“穿越”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又在诡异的丛林里过了一夜,见识了古代英雄非人的脚力,终究是身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他压根就没想过,这是个人神共生的时代,那八个猛男壮汉,祖上或多或少都有神明的血脉,或者父母中的一方压根就是神。
自始至终,他一直试图用科学原理来解释穿越这件事。人因未知而恐惧,所以人是需要解释权的生物,科学与理智是人在面对未知时的武器,而解释的过程,即是对未知祛魅的过程。
内心深处,谢凝逃避着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假如世上真的存在鬼神,正是祂们的意志令自己来到这个时代,那他究竟要怎么做,做什么,才可以脱离这个世界,与家乡和家人重聚?
他忧心忡忡地坐在光滑的浴盆里,不曾注意到,有名侍女悄悄地溜进来。她赤着双足,宛如山猫般无声轻盈,她看到谢凝放下的画本,便伸出手,飞快地捧着出去了。
与此同时,国王的宫殿里正在欢庆,他们欢庆疫病的退去,欢庆健康的女神阿克索又重新将她装饰满草药的袍角拂在这片土地上。祭司将潘神的果实扔下河溪与水井,那水立即变得清澈如水晶,人们争相饮用,喝下之后,枯黄的面色马上泛起饱满的红晕,老人也像青壮年一样健步如飞地行走。
埃松坐在宝座上,因为解除了一桩大灾厄,他容光焕发,高高兴兴地与他的妻子说话,除了他的妻子格劳刻,在他身边,还有他唯一的女儿安忒亚。
“如果我的儿子们都在就好了啊!”埃松说,“但世间的幸福,总是不能圆满。唉,现在瘟疫再也不能送我的人民去死神的怀抱,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时,侍女跑着回来了,她奉了公主的命令,将那神秘少年的随身物品偷偷拿走。年少时,安忒亚便虔诚地供奉太阳神福珀斯·阿波罗,阿波罗也爱惜这聪慧美貌的公主,赠予她预知的能力。早在国王的车驾进入城镇时,安忒亚便感到一阵无故的晕眩,因此,她不得不怀疑那少年真正的来历。
她一拿上画本,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翻阅。那纸张白如鸽、滑如银,既软又硬、平整密实,先叫她吃了一惊,认定这不是人间能有的产物,随后,画本上的图案,更令她惊讶得小声低叫。
画家可以用色彩忠实地再现出明暗、凹凸、粗糙与光滑,这是不假的。人们见了雕塑上深红的涂料,就能想到拥有同样颜色的衣袍是多么华贵亮眼,见了嘴唇上娇嫩的粉彩,也可以想象女神的容貌有多么美丽动人。可她从没见过,仅是黑白和灰色的组合,就能如此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地表现出一种水果的芬芳,犹如果实变成了影子,影子又停留在了薄薄的平面。
“啊呀!”公主不禁叫道。
这声音吸引了她的父亲,国王转过头,看到他珍爱的女儿背对着他,便问:“你在干什么,我的孩子?”
安忒亚来不及藏起画本,就被她的父亲发现了。
埃松拿过画册,和王后一起惊讶地赞叹:“也许他的母亲,养育他成长的女神不仅是宁芙,更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缪斯啊!”
接着,他们又一齐责怪公主,斥责她的任性与大胆:“女儿哟,那孩子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能得罪这样一位恩人?须知上天夺走多少,便要重新赠予多少,他既然不能说话,更不能听话,神便重新赠予他这高超的才能,你又为何要偷走他的爱物?”
安忒亚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内心仍然忿忿的不服气,难免对“多洛斯”产生了怨恨之情。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天赋从没有出过错。
另一头,谢凝研究了半天,总算把侍女准备的衣服套在了身上,他穿的也是基同,只是他的基同没有垂到脚踝,长度刚好盖过大腿。
……行吧,大腿就大腿,权当穿裙子,又不是穿不得。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速写本不见了。
谢凝吓得双目圆睁,到处乱找,侍女与他打了半天手势,把他领到大厅,失物复得,他才知道,原来是被国王的人拿走了。
这感觉,就跟被远房亲戚擅自看了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差不多……谢凝紧紧抱着速写本,面色沉重地站了半天,疯狂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画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应该没有……吧?艺术!我这里头都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