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汤放在桌上,微微扫了一眼桌上成堆的册子,眼中透出一抹柔色。
“这是什么?”
初九比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安眠的汤药,你喝了去睡会吧。
“丸子睡了?”
初九点头,坐在她身旁。
离若舟端起碗,什么也没问,将那碗汤药喝了。
“你没在济善堂白待,都会熬安眠汤了。”离若舟打趣。原本安眠汤的药材有些苦的,可这碗并不苦。
初九定然在里面放了果脯蜜饯。
“你说,大德之人是不是该被纪念,声名永世流传?”离若舟将那本“大医精诚志”合起来。
初九点头。
“我想给钱大夫立碑,你觉得这样做钱大夫会喜欢吗?”
初九默然,随后摇头又点头,拿出纸笔写下一段话:
——钱大夫有大德,他必无意于此。可我们需要这样做,此举不仅为悼念前人,也督促后来人。
“督促后来人……”离若舟说着说着,眼神一亮,嘴角勾起。
没错,就是这样。“我方才一直怕自己一厢情愿,他老人家会怪我。听你这样说,我就有底气了。若他托梦骂我,我也不怕了。”
离若舟说着,笑意更甚,神色轻松了不少。
初九的笑意也更深。
“你这脸上……”离若舟看过去,注意到了初九脸上的一道道疤痕。如今已好了大半,还有些疤并未消掉。
想起采药那日,他们在山上发现了夏枯草。
她去院子的药篓里拿了几株草药,又让初九拿出了好几个瓶瓶罐罐。
离若舟回到屋内,将草药放入罐子里捣碎,滤出汁水,又与瓶瓶罐罐里的药水相混合。
在一阵搅拌之下,罐子里的东西就变得粘稠起来。
“过来,敷上。”
初九没有半分犹豫,用罐子里的竹片剜出一块,就要涂抹。
离若舟扑哧一声笑了,“你就不怕这药有毒,会毁容么?”
初九勾唇,摇头,神色平静。
“这是我第一次配药,既然你不介意,就来当本大夫的小白鼠吧。”离若舟将罐子推到他面前。
初九将药膏涂了一些在疤痕上,看着他似乎有些笨拙的手,离若舟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这样是没效果的,得慢慢揉,让药全部融到皮肤里。”离若舟说着,伸手去帮他涂药。
一丝清凉落到初九的脸上,伴随着少女指腹的温度,以及在他皮肤上轻轻打圈的触感,初九的脸一时又冷又热。
“你身子别这么僵硬,放松些,抬起头,不痛的。”离若舟以为这些黏糊糊的药让他不舒服了,便站起身,顺势将他的脸半捧着。
离若舟也不由凑近,涂得越发细致。
初九能隐隐感受到她的缕缕呼吸,是那样平静,让人安心。
专注涂药的离若舟并未发觉,他放在袖中的手不由紧了紧。
“药房的草药都被烧了,济善堂也没了。以后镇上若还有病人怎么办呢?”离若舟忽然开口,像是在问初九,更像是自言自语。
初九抬头看着眼前眉头微皱的女子,不知她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眼下扶桑镇确实需要一个大夫,可他没有资格和立场要求她做什么。
七日后,扶桑镇场口的老槐树下人头攒动。一块石碑竖了起来。
只不过,这块碑并非离若舟立的,而是扶桑的新里正。
他由全镇百姓自己推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约莫五十多岁,姓孟。
他与离若舟想到了一起,数日前亲自登门离家,与她商谈了两件事。
一是为钱老立碑,二是请离若舟重开济善堂。
前者离若舟应下了,后者她说需要考虑几日。
“众乡邻,拜!”孟里正声音洪亮,肃穆站在碑前,望着密密麻麻的碑文。那是钱大夫毕生事迹。
除了小丸子外,孟里正从百姓里选出了八个被钱大夫诊治过的孩子。
九个孩童站在前排,仰头望着他们看不懂的文字,只觉得有趣。
今日石碑落成,虽是自发,但全镇百姓几乎都来了。
碑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三拜之后,偶有低声啜泣之声。
“母亲,我的腿还没好呢,以后去哪里看病啊?”一个小姑娘望着自己那条略短于右腿的左腿。
那是先天所致。
“母亲……带你去弥安城找大夫。”妇人摸着女儿的脸,为难道。
“以后要治病,还是可以去济善堂。”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平静响起。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离若舟立在那里。
“离姑娘,你……说什么?”孟里正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