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只剩下苏子行父子二人。苏相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
苏子行没有落座,他就站在苏相面前,直直看着他。
“父亲。”
苏相抬头,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当初……”父子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苏相尴尬一笑,“你先说。”
“父亲先说。”
苏相沉默了半晌,起身走到苏子行面前。“为父昨日才去了宫里。如今陛下太后和睦,他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的隔阂,也算是解开了。”
苏相陡然提起了冀北桓和孟太后,苏子行忽然觉得,自己和冀北桓很像。
一个是亲娘,一个是亲爹。当初都因为立场不同,生了那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可眼下,有些矛盾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化开了。
可在有些问题上,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我听闻陛下之言,这些年太后把持朝政,并非想要专权。只因陛下年轻之时根基不稳,太后所行不过是明争暗扶罢了。”
这件事,早在宫变之前,冀北桓留他在宫里说了一晚上的话。那日,还有冀安歌。
他们从十分客官的角度,分析冀北桓登基以后太后的所作所为。也就是那日,冀北桓第一次审视自己与母后的关系。
苏子行也在那日受了极大的启发。太后如此,那自己的父亲呢?
他想在一些事上替苏相找些依据,却怎么也想不通。
“太后的心思,我和孟大人都知道一些。所以这些年,我们两个对陛下,也都是明争暗扶。天子就是天子,就算是太后,也无夺权之理。”
苏相此时并未着朝服,只穿着一身日常宽袍。他双手背在身后,肃身望着正堂上悬挂着的那幅字。
苏子行记得,父亲一直很喜欢注视这幅字。
文武贤良。这是先皇的笔迹。
“你今日能回府,为父很高兴。”苏子又猛地将话题扯回了他们父子身上。“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也是站在这里,你总问我在看什么?”
苏子行如何不记得。少年时他不明白,可父亲无意之间说出的很多话,他却记得十分清楚。
比如苏相总说,这四个字不是先皇赞他的,是赞他心中的为民之志。若有一日自己心中没有这份志气了,便配不上这四个字。
他还说,高位者如逆水行舟。下有水波翻涌,上有西风拦路。若非战战兢兢,覆舟人毁就在顷刻之间。
那时的苏子行并不知道,都身为一朝之相了,为何还总是这般小心翼翼。
可是后来,苏子行明白了。特别是经历了扶桑镇的生死一遭后,回来做了督察司命。自己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如逆水行舟那般。
“父亲看的是皇家的倚重,人臣的忠义,百姓的信赖,百官的倚靠。”苏子行道。
苏相的眸色一亮,满脸感慨地点头。他想哈哈大笑,但这么多年朝堂上的争乱让他总是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所以苏相在别人眼中,无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如今,他笑了,笑得很是轻松。
儿子比他强太多,能有今天这样的出息,其实与他这个父亲没有太大的关系,都是他自己。
“去年四月二十,你奉命出任都察司司命……”
苏子行的手一紧,仿佛猜到苏相要说什么。
“在暗处朝你射箭的人,是我。”
一阵急促的跳动在心口乱窜。这件事,当初苏子行回金都,柳无枝也给他说过。
他一直不明白,也想不通亲生父亲为何要杀自己。
苏相从桌上拿出一个长条的盒子,里面装着一根箭矢。苏子行一眼便认出,那是当初朝自己而来,又被自己躲过的箭矢。
他闭了闭眼,不愿再看那个盒子。“为什么?”
苏相将箭矢拿在手中,上面有些淡淡的血迹。
“当时唐询就在我身后,我与太后早就怀疑他心怀不轨,为了查出他的幕后之人,便假意与他走近。我知你身高,这一箭,我偏了三寸。当时便想着,以你的功夫和警觉性,一定能躲过。若躲不过,最多从你肩头擦过。”
苏子行的思绪回到了那日。
看着那支利箭射来,苏子行自然是躲过了。箭射入一旁的墙头,并不深。
可自己并未受伤,箭头上的血迹哪里来的?
苏相不说,苏子行没有问,也没问为何苏相又把箭头捡了回来。
“去年六月初三,我与唐询在说话,被你撞破。当晚,有一群人追杀你,那是唐询的人。”
苏子行的心往下一沉。柳无枝说得没错,此事父亲也知道。
“为什么?”苏子行想问,既然他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唐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陷入险境。
苏相显然也明白他的疑惑,他微微叹气。“我没有阻止他,是想引他入瓮。原本他们是想活捉了你,以此威胁我。我就想看看,他们会把你引到哪里。结果他们一路追杀,将你逼到了越阳府。”
苏相将温热的茶杯递到苏子行手里,拍了拍他的手。
苏子行忽然明白过来。唐恂是孙无期的人,越阳府是孙无期的地盘。原来,那场追杀的幕后之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