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快死了(1 / 2)

奚暮快要死了,但仓灵并不打算去救他。

下雪了。

风很冷。

血很烫。

枯枝承不住厚重的积雪,一颤便抖落仓灵满身。

目所能及的都是满眼白雪,唯独雪原上流淌的血是鲜红的。

一双猫儿似的眸,始终盯着那滩血红,不曾眨眼。

他像暗处蛰伏捕猎的野兽,又像是损了同伴的孤狼,并不敢轻举妄动。

否则会暴露自己。

半个时辰前还抱着他,将他的原形揣在怀里护着的男人,此刻躺在血泊中,一点点流失生机,就快要死了。

奚暮……

仓灵双唇翕动,无声地念着男人的名字。

对方似有所感,偏过头,充斥着血雾的桃花眸望向他,竟含着熟悉笑意,带着缱绻柔情,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别出来,躲好,乖。

奚暮多虑了,仓灵不会出去救他的。

为了自保,仓灵可以牺牲任何人,奚暮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十几个修士围着奚暮,他们袍边溅上血,手握的长剑沾满了带红的碎肉,一剑又一剑地捅进奚暮的身体,拔剑的时候,他的身躯会跟着颤,不知是剑带动的,还是疼地痉挛。

一百零七……

一百零八……

仓灵一剑一剑地数着。

“给他一个痛快吧!别这样……他毕竟曾是我们的大师兄啊!”

“大师兄?他早就被逐出师门了,算哪门子大师兄?他不过是个与妖邪勾结,盗走宗门至宝的狂徒罪人罢了!”

“可是……那妖邪并不在此,至宝也不在大师兄……这叛逆身上。”

“哼,师弟,你心疼他了?你莫不是也和那邪佞有所勾结?”

那小弟子不敢说话了。

红着眼背过身不去看,只他的剑雪白无垢。

血肉被刺穿剌开的声音不绝于耳,狰狞森然,偏偏奚暮半个疼字都未喊出。

他们原不想杀了奚暮,因为要问出那只小妖怪的下落,好剖其腹肠,取出至宝,才好向师门交代。

那个吞掉天衍宗宗门至宝的小妖怪正是仓灵。

但奚暮嘴倔,愣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甚至自己咬断了舌头。

舌头说不出话,但喉咙能发音啊,他们便延长了这场凌迟,一边以灵力给奚暮吊着命,一边施着酷刑,想激地他呼痛,好惹地那小妖怪自投罗网。

昔日前途无量,身为首席,未来要继承掌门之位的大师兄,如今因着情之一字,昏了头,为那小妖放弃一切,叛离宗门,甚至豁出性命,又忍着如此酷刑。

他们不信那与奚暮苟合的妖怪真能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奚暮为他而死。

但他们确实没想到,那个被奚暮揣在怀里护着,捧在掌心宠了多年的小妖怪,真的能坐视奚暮去死,无动于衷。

他隐在绝对安全的位置,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残忍地将奚暮折磨致死。

他受了伤,打不过那些修士。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若去救奚暮,只是白白添上一条命。

他只睁圆了眼,将那一圈的人脸都烙在记忆里。

奚暮,我会为你报仇。

奚暮,别怕,你再忍忍,就都结束了。

奚暮,若你有来世,千万别再遇见我了。

奚暮,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你别再痴爱我,也别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了。

……

这场凌迟持续了一个时辰,奚暮才咽气。

他到死,那双桃花眼都是清澈温柔的,不带半分怨怼。

若说不甘,那也是有的。

昔时仓灵看不懂那份不甘,待到懂了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仓灵闭了闭眼,鼻尖翕动,漫空都是血腥味。

雪一直下,落了一层又一层,迟早能将血污覆盖,将奚暮残破的尸体掩埋。

他在暗处蹲了很久,久到奚暮尸身僵硬,久到雪葬了奚暮,也落白了他的黑发,久到那群人失望离去,不再蹲守猎捕,只留下淹没于风雪里模糊不清的骂声:“果然是薄情寡义的东西!本性凉薄,天生就没心!”

仓灵捂着空荡荡的心腔,觉得他们说的很对。

他又等了很久,确认那群人不会去而复返,这才一瘸一拐趿过去,扒开冰寒彻骨的雪墓,露出那张闭不上眼的熟悉面容。

“三百二十七剑,我数了,我会为你报仇。”

仓灵并不伤心,因为他没有心,心腔里是空的,面容也漠然。

但他对着那双不瞑目的眼,总有些古怪的触动。

想了想,奚暮似乎说过爱看自己笑。

说他一旦笑起来,奚暮只看着,便伤也不疼了,冬夜也不冷了。

像暖阳一样,能煨热人心。

于是,他咧唇一笑,灿烂无双,面靥上绽出浅浅梨涡,乖巧又甜蜜,惹人生怜。

每每这时候,奚暮就会抚着他的脸,摸一摸他头发,叹息一声,说着他从来没听懂过的话,又掏出个水灵灵的仙果给他吃。

仓灵顺着他被扎烂的衣襟摸去,满手血,仙果烂了一半,混着碎肉,他掏出来,捧着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