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是在几日后才偶然发现,崔近月出门并未做男装打扮的。
以往原身是习武、日常、出门三类衣服交替着穿,每每去见林夫人时,都是着寻常女儿家装扮,她再是没心没肺,也能察觉到林夫人不高兴看到她不似别的女孩儿那般温软娇柔。
崔近月知道林夫人不会喜欢她不穿男装出门,也不会接受她将衣服改得不伦不类,可她将来要做的事,只会令林夫人更加难以接受。
她必须从现在开始,就逐渐拉高林夫人的底线。
果然,林夫人知道崔近月将衣服都改成了轻便侠女风,且出门也是作这种打扮后,险些晕了过去。
芳菲苑的下人在外跪了一地,赵嬷嬷赶紧为林夫人抚平心气,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半倚在赵嬷嬷身上,恨铁不成钢道,“我知你不娴静端庄,却不想你这么离经叛道,我向来纵着你,允你出门玩耍,你瞧瞧满京城有哪家闺秀能如你这般自由?”
“我不拘着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让人看出你是女儿身,知晓你是谁,你如今竟敢阴奉阳违,哪还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若是叫人知道你是林家女,会有多少人骂我和你爹教女无方,你想过没有?”
林夫人是真的气狠了,这也是她第一次这样严词训斥女儿。
她本以为女儿会立刻认错,却不想,崔近月几乎是平静地问她,“女儿本就是女儿身,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出门?我又为什么要惧怕别人知道我是林千霁?难道我见不得人吗?”
“京城的街上一直都有女子,律法也并未规定女子不可出门,我不偷鸡摸狗,不做下作之事,旁人凭什么斥责爹和您教女无方?”
林夫人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女儿会这么问她,而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驳斥。
她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所以她其实很清楚,崔近月所言无错。
林夫人望着崔近月那双清澈见底,好似能映照出世间一切龌龊的眼睛,怒气渐消,无力感溢满心间。
她只能说,“你是女子,要温顺谦恭,不能这样任性妄为,否则……”
“否则不讨人喜欢吗?”崔近月认真道,“可我本来就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就算我谨小慎微,也会有人为此讨厌我。”
林夫人闭了闭眼睛,让赵嬷嬷也退出门去,在桌边坐了下来,叹息道,“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我知道你念了书习了武,不喜欢受束缚,与其他闺秀都不同,可世道如此,娘只想你择一良人,平安到老,你能明白吗?”
崔近月心念一动,蹲到林夫人身前,仰头看着她,“我明白的,可是在成为别人妻子之前,我是个女子,也是个人,我只是想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林夫人定定地与她对视着,将她眼底的坚定无畏看得清清楚楚,许久之后,才道,“你不要后悔。”
崔近月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娘,孩儿不会后悔的。”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莫要丢了林家的脸面。”林夫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好在你爹和哥哥都疼你,他们给你撑着,没人敢欺负你。”
崔近月没想到林夫人这一关,如此轻易就过了,当然,林夫人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她其实早已对女儿的今日有所预感,否则的话,她可能还真会被崔近月气出个好歹来。
不过父母总是拗不过儿女,她很快又恢复了对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
崔近月在家乖乖修身养性了两日,才再次出门,继续带魏霖这个新朋友畅游京城。
两人虽然互通了名姓,但都很默契地不问彼此门第和其他隐私,魏霖甚至不知道崔近月比他整整小了五岁,尚是孩童范围。
毕竟,她的身高委实唬人了些。
两人之间,是隐隐以崔近月为首的,即使魏霖年长,又是个已经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却没有什么酸腐习气,性子也温和隐忍,崔近月说什么他都听得进去,丝毫不以此为忤。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内心怯弱,容易被他人左右的人。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崔近月就发现魏霖不仅胸有丘壑,且很有共情心。
聪明人很容易自视甚高,将自身当成另一层次的高贵物种,将他人苦痛视为烂泥,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踩上去。
魏霖完全没这些毛病,甚至看待男女也无不同,并不以男子之身为傲,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主动与崔近月交朋友的原因。
他既不觉得崔近月看着就特立独行有什么问题,也不避讳与她四处游玩时引来旁人目光。
他甚至主张女子拥有与男子同等的自由,而不是被困在后院,只能当男人背后的影子。
这是两人在游湖闲谈时,魏霖说出的话。
崔近月深深地看着他,“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魏霖不避不闪地与她对视着,“因为我从第一眼见到千霁你,就知道你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