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丹妮埃拉(2 / 2)

即便碍于身份只能在社交场合上与雷克斯·卡里金仅点头之交,瓦罗娜的心底一定业已悄悄对这位高贵的绅士产生了亲切的好感吧。

本来他们可以成为和气的亲家,共同疼爱丹妮埃拉这个娇怯可怜的小姐。可是丹妮埃拉命格贫贱,即便交上天大的好运,被抚养在富裕人家,得以养育出良好的美貌与品格,恐已耗尽一生的好运。是以才会在归家途中遇袭身亡。

两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一个失去了亲爱的表妹,一个失去了渴慕的心上人,只剩下抱团取暖,在你一言我一语里用回忆拼凑起那位可怜可爱的小姐。

瓦罗娜又是一位公认的美人。有什么比两个共同失去丹妮埃拉的年轻的心相互熨帖、彼此关怀更合适的处置呢?还有什么比一位温柔耐心的佳丽更能胜任一位心碎绅士的良药呢?

于情于理她们合该是一对。事情也恰如人们所想的一般在发展。年轻的雷克斯走出了心上人去世的阴影,向瓦罗娜求婚。瓦罗娜在思虑再三后,也答应了这桩水到渠成的婚事。

然后是婚礼、怀孕、生子。一切顺理成章。

战后的人们忙于修补创伤,重建被破坏的家园。人们乐于见到新的希望,新的生命降生。希恩理所当然在一片期待与称赞里降生,带着无数人的祝福。

纵然昔日的同僚在遭受新皇的打压攻讦时,对于瓦罗娜嫁给对手的做法大为不满,怨恨不已。多数人还是能理解瓦罗娜此举实属无奈。

眼见女大公大势已去,她一个弱女子失去庇护,又要如何自处?悲苦的丹妮埃拉年纪轻轻不幸遇难,竟骤然打开了胶着的局面。

她嫁给了雷克斯·卡里金,以目前状况下最能维持一点仅剩的体面、委婉的方式为两党之争画上了明面上的句号。

婚姻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这场婚姻洗脱了瓦罗娜身上与女大公有关的一切印记,冠上丈夫的姓氏,为卡里金家族的繁衍生儿育女。她不再是那个女侍瓦罗娜,而是卡里金家的瓦罗娜夫人。

在那之后,不久便传来了女大公的死讯。她死于秋天的末尾,死于旧伤复发。那些从战争里遗留下来的纪念品,在她的身躯上作祟的伤口。

“加兰德战役死伤无数。很多人永远留在了那片辽阔的雪原上,那些都是与我共饮一条河的水、共食一片土地的谷麦长大的兄弟。葛罗瑞雅总是冲在最前方,刀刃砍至翻卷仍不肯后退半步。她活下来已是个奇迹。她半身是血被抬回来治疗时,对我说,法雷亚,我与老天赌赢了。”

父亲顿了顿,下颌搁在交织的手指上,望向窗外。

“死去的人已经离开,而活下来的人还需要考虑如何继续走下去。”

他转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

我的目光从他发白的双鬓移开,说:“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任何与加兰德战役有关的事情。”

“那些都过去了。”他注视我,目光柔和,“不必再回顾了。”

“那过去这段往事里,瓦罗娜夫人嫁给了卡里金伯爵,葛罗瑞雅公爵被变相放逐。父亲,你在做什么呢?”

他哑然失笑,“我以为你小时候就知道了,你母亲和我一直在做什么?”

在修整洛特尔南的土地、山林,铺建平整的道路,上山下河地摸索着修建水渠,将熟成作物的优选良种引进培育。

“那更往之前的事情呢?在做什么?”我问。

瓦罗娜小姐在社交名利场上长袖善舞。葛罗瑞雅在战场上骑马砍杀。北方的战线一步步陷落,整个帝国逐步陷入崩溃的绝望边缘。王都还未被一封快马加鞭从北地捎来的军报惊破纸醉金迷、歌舞升平。

父亲在做什么?

我的目光又回到他远超年龄沧桑的白发上。

又是发生了什么,令他可怜白发生?

他想了想,对我说:“我遇到了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