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到了皇城外,夏郎中停了下来,看着他道:“你怎地还不快些,前去唤一辆马车过来。”
朝廷中枢每个衙门,包括地方官员,皆有一笔钱叫公使钱,充作当差,各种宴请的花费。
这笔钱拨放下来,有多少,如何用,全在上峰手中,基本用来吃吃喝喝,余下的,落入了自己的钱袋。
像是程子安同夏郎中出们当差,赁马车等一应花销,应当从公使钱中支出。
当然,根据品级不同,出门的花销多少也不一样,用多了,上峰肯定不会掏钱出来。
像是他们这种六品官员出行,赁个马车还是没问题。不过,程子安端看夏郎中的意思,是拿他当随从使唤,这笔钱,也要他私人出了。
出了这笔钱,夏郎中可会去孙凛直处核销,程子安就不清楚了。
程子安只当不知,去唤了一辆马车前来。夏郎中交待了地方,便上了马车,坐着闭目养神,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程子安吃饱喝足,早上起得早,他也困了,正求之不得,靠着车壁,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程子安手臂上一痛,听到夏郎中恼怒地在道:“醒醒,醒醒!”
程子安睁开眼,揉了揉手臂,平静的目光,从夏郎中的脸上掠过。
夏郎中感到一股森森如利刃的寒光袭来,他不禁头皮一麻,想要继续训斥的话,在嘴边打了个顿。
程子安一言不发,利落地跳下了马车。夏郎中盯着他的背影,悻悻哼了声,跟着也下了车。
车夫在一旁等着拿钱,夏郎中袖着手,装作看向了一旁。
程子安不欲为难还要急着做买卖的车夫,拿出钱袋,数了十个大钱付了赁马车的费用。
付了钱,夏郎中的脖子就变回了正常,大步往前走去。
程子安跟在他身后,转头四下打量,发现他们来到了京城城南。
京城北贵西富,北边是些小官小吏聚居,南边则是穷人与贫民百姓。
南边地势低,一间间破旧的大杂院,里面挤满了人。四通八达的巷道原本狭窄,铺子前乱糟糟,门前摆满了摊,只能堪堪挤过一辆马车。
不过南城却很是热闹,聚集了三教九流。看似不起眼的门口,守着孔武有力的壮汉,警惕的眼神盯着经过的行人。
从门内出来的人,有人兴高采烈,有人满脸的油光,如失了魂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门前挂着灯笼的破旧宅子前,有男人踢着牙,舔着脸来到门前,同倚在门上的妇人调笑。
你来我往之后,妇人腰身一拧,转身往里面走去,男人紧随其后,连忙跟了进去,迫不及待搂住了妇人上下其手。
程子安不动声色打量,经过了赌坊,半掩门,跟着夏郎中来到了河边。
这边的河水更加浑浊,河上漂浮着垃圾,散发着阵阵的臭味。
夏郎中目不斜视,背着手经过。沿着河走了约莫小半柱□□夫,又再走回来。
河岸边的道上,几个孩童们赤着脚,头上扎着个揪揪,欢快追逐着在踢个竹做的球。
球滚到了程子安的脚边,一个小童喊道:“哥哥,帮我踢回来!”
程子安笑着应好,提起衣袍下摆,脚尖微微用力,将球踢回了小童面前。
小童脆生生道:“多谢哥哥!”
几个孩童一哄而上,争抢成一团,欢笑声不断。
程子安含笑望着他们,怜悯闪过,上前两步追上神色漠然的夏郎中,问道:“夏郎中,我们可是巡完,要回水部去了?”
夏郎中看了程子安一眼,很是不耐烦地道:“当然是巡完了,河岸河堤都完好无缺,莫非程郎中还有高见,看出了隐患?”
程子安指着河水,问道:“我是新人,不懂水部的差使,我想问下夏郎中,河水上飘着的杂物,河底的淤泥,水部可是不管了?”
夏郎中脸色霎时不好看了,不悦地道:“管,如何管?程郎中先前难道没看到,周围情形如何,这边住着的百姓,究竟是何种模样?刁民遍地,闲汉混混们成日惹是生非,连京兆都不愿招惹上他们。程郎中,你难道有本事,让他们听话?”
程子安不咸不淡地道:“我当然没本事让他们都听话,可估计三岁小儿都懂,河水中的脏污,底下的淤泥,要是不清理,一下雨,河水就会漫上来,淹没民宅。要是发生了这种事,水部可会被追责?”
看了几天文书,程子安对京城曾发生过的洪涝灾害了然于心。
城南这片地因为地势,经常被淹。
穷人的命不值钱,死伤再多,也只是文书往来上的冰冷的数字。
百姓坚韧,死伤之后,又如野草般,再长了起来。
覆潮之下焉有完卵,不只是城南处,整个护城河的水,都浑浊不堪,可想底下的淤泥有多厚。
夏郎中眼神中轻蔑闪过,呵呵笑了一声,难得语重心长地道:“程郎中,你可知工部的上头,是由谁领着?天灾是老天爷发了怒,死伤之人,乃是德行不修,是他们的命不好,怪得了谁?”
工部是由大皇子出面领着。
每年工部都有修葺河道河工,包括护城河通淤的大笔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