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山长道:“去吧去吧,别耽误了功课......”
话到这里,闻山长蓦地发觉,他是叫程子安来问功课,结果问了一堆,程子安连书箱都没打开。
“等着!”闻山长叫住了要往门外溜的程子安。
程子安脚步缓下来,转过身看向闻山长。
闻山长抬手唤他:“进来进来,我不看你的经史,你的大字拿出来我瞧瞧,看你写得如何。”
大字啊!
程子安本以为今天就混了过去,还给闻山长灌输了一堆歪理,谁知还是没能逃脱。
大字一直是程子安的软肋,写字一靠天分,二靠名家指点,三靠勤奋。
写字的天分,程子安只能算普通寻常;名家指点,程箴与辛寄年放在他这里钟繇的临摹本,勉强算沾了名师的边。
至于勤奋,程子安两世的人生,就从来没有这两个字!
闻山长拿起程子安写的大字,翻开之后,皱着的眉头就没解开过。
“字如其人,字就是一个人的脸面!你瞧你这笔狗爬式的大字,你阿爹就看得下去?”
闻山长吸了一口气,尽量克制了,还是没能克制住,厉声训斥:“骨架散,笔锋,风骨,毫无可取之处!”
程子安本来以为自己写得很端正了,还是被批得一文不值。
眼神瞄到闻山长身后墙上挂着的“勤勉”行楷,看上去如惠风和畅般,笔锋温柔。
大道至简,真正的高手,能藏住其锋芒。
差距实在太大,程子安被骂不冤枉。但他脸皮厚,骂了也不生气,笑道:“阿爹看不下去,天天骂学生。不过阿爹说知足常乐,学生以前写得更差,现在已经进步很多啦。”
闻山长将程子安的大字往案桌上一甩,冷哼了声,“亏你说得出口,进步许多才这副模样,要是不进步,那还能拿出来见人?”
程子安肃立躬身领训,连连称是,“学生以后一定改正。”
闻山长不吃程子安这一套,厉声道:“何来以后,从现在起就开始。长平!”他突然拔高声音,朝门外喊道。
长平进来,闻山长吩咐道:“你去跟他班上的先生说一声,程子安要留着写大字。”
程子安看到长平离开,只能苦兮兮留下,在闻山长的监督下写大字。
闻山长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方砚台,一锭上好的松烟墨。再从他一大匣子的笔里面,选了几只大小不一的湖笔。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你拿去。写好大字并无捷径,惟有多写多练。等什么时候你将笔写秃了,手上长了厚厚的茧,你的字,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程子安坐在闻山长对面,与他共用一张案桌。案桌不算宽,他只要手略微停得久了些,闻山长就会从书里抬起头,一言不发看过来。
闻山长的眼神,堪比周先生的戒尺,程子安赶紧提笔蘸墨。
简朴杂乱的屋舍里,萦绕着浓浓的书香墨香。
闻山长不时轻轻翻动书卷,程子安的笔,在纸上沙沙如春蚕吃桑叶。
莫名的安宁静谧。
既然不能躲懒,程子安逐渐认真了起来,埋首一笔一划写得很努力。
书法的乐趣,程子安以前没体会过,来到大周之后,为了完成任务而写,他下意识抵触,写字就是敷衍。
程子安现在也不敢妄言,他已领悟到书法的奥妙之处,但他能沉下心,用心思去写。
闻山长手上的书,许久都未曾翻动过,望着面前俯首写字的程子安,神色越来越温和。
世上聪明人不知凡几,国子监就汇聚了天下的英才。
聪明人也分许多种,程子安与他们不同,大智若愚,真正读懂了书,悟了道。
书法卓绝的佞臣,不在少数。故而字写得好坏,闻山长并不太看重。
程子安尚年幼,闻山长担心他心性不稳,让他写字,是为了打磨他的心性。
闻山长放下书,道:“冬日杀了年猪做腊肉,不知你家的腊肉,做得如何?回去让你阿娘备上几条,送给我尝尝看。”
腊肉?闻山长没头没脑的话,让程子安茫然了下。
莫柱子念叨过,他以前给先生的束脩中,就有腊肉。
闻山长这是要收他做弟子了啊!
程子安喜不自胜,赶紧放下笔,起身理衣袍,稽首恭敬叩拜:“学生程子安,见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