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名”, 正是被才子假托的前朝之名,又兼与殷家大宁只有一音之差。在话题尚未完全偏移那会儿, 看到话本的人往往心领神会:“哦——”
可惜的是, 今上不在心领神会之列。
秦纵见裴钦一脸郑重决然,将话本摊开在自己面前,反倒有些发懵。
他难以想明, 一个话本子罢了,如何值得裴钦那样遮遮掩掩?
……莫非因为连日事忙, 裴钦不愿让自己觉得他有偷懒?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缘由。
不过, 秦纵自忖不是如此严苛之辈。
他微笑一下,说:“我当是什么。近来事多,你若以此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话音刚落, 就见裴钦眼前一亮。
不单如此。他仿佛有一个立刻将话本收回袖中的动作,偏偏又顾忌眼前的自己, 将这动作生生打住。
眼看裴钦摆出一副从容姿态,秦纵:“……”不, 果然还是有问题吧!
他心有狐疑,不过当下状况,反倒不好开口。
马车依然在“咕噜噜”地前行。正是农闲时节,天子偶尔拉开帘子去看外间。
秋高气爽,蓝天如洗。
改朝换代这种大事对百姓们几无影响。他们面上没有对新朝来临的惶恐,一定说来,是比殷玄在时更加轻松。
秦纵干脆将帘子拢在窗边,让外间的光色毫无阻拦地落在两个人身上。
天子与将军对案而坐,再度拿起笔墨。
方才的事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再未有人提起。
一路批阅奏折。总算到了城外, 原先因战事而歇业的茶摊重新开张,这会儿客来客往。
新帝金口玉言,朝廷正值缺人之际。虽然具体旨意尚未下来,但谁都知道,读书人们的机会要来了。
书生们卯足了劲儿,想要在新帝开放的首次恩科一鸣惊人。如此一来,那能让人神清气静的茶水自然也缺少不得。
因买茶的次数多了,一来一去,城郊的茶摊成了读书人平日聚集的地方。
秦纵下车的时候,恰在听周围人论学。
他听了一阵,见书生们各有见第,心情颇佳。
被人围观,书生们精神更足。一个个引经据典,誓要辩得旁人无话可说。
裴钦看秦纵听得兴起,干脆自己去找越无虞,请对方拿茶来。
他态度颇恭敬。不像对待一个茶摊伙计,反倒像是面对什么贵人。
这姿态,引得越无虞朝他看来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裴钦眨眨眼睛:这就是传闻中的神仙吗?我从前离京,也曾从这儿路过,竟然毫无所觉……
顶着裴钦愈发奇异的目光,越无虞镇定自若地把茶水端来,给秦纵、裴钦倒上。
待把这两人安置在旁边桌椅上,他转头,预备去叫观澜。
但尚未开口,便发觉观澜前面坐的位置空空如也。
越无虞眼皮跳了一下,回过身来,毫不意外地发现观澜已经坐在眼前桌上。
这一幕于越无虞来说是寻常,在秦纵来看,也在可以想明之列。唯独一个裴钦,心里知道那是“神仙”,和亲眼见到神迹显露,毕竟是两码事。如今眼看观澜在瞬间现身,他嘴巴微微张大,满面不可思议。
看他这样,秦纵唇角快速勾起。
不过,在转向神仙时,他还是换郑重神色。
这次前来,新帝主要有三个目的。
其一,郑重拜谢神仙。若非有他,秦家大业恐怕要在第一步就折戟。
第一,像是前面说的那样,想想办法,给裴钦补补身子。
当初李明月给秦戎衣裳上多缝一块布料,以此让他的衣服显得空空荡荡。现在,裴钦不用缝那块儿布,都能看秦戎往日“风采”。
第三,则是——
“钦天监正空,不知您可愿任本朝国师?”
秦纵郑重提出。
他知晓观澜多半无心权柄。若非如此,也不会只在京城外开一家茶摊。但是,秦纵思来想去,又觉得除了观澜之外,天下再无一个人能配得上国师之位。
他已经有了决意。若观澜不愿,自己自然不会勉强——说来,“勉强”神仙,原本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但是,国师之位,也不会给旁人坐上。
秦纵有许多决断,偏偏没想到,观澜听了这话,回答是:“我们要走了。”
秦纵一怔:“走?”
观澜抿一口茶水。乍看起来,他杯子里的液体与旁人杯中别无一致。可实际上,他喝的照旧是越无虞特调的果茶,清甜甘润,沁人心脾。
在果茶的甜香中,观澜道:“无虞家中有些状况,得回去看看。”
他未讲明,但这么一句话,已经给了秦纵极多信息。
神仙也是有家人的。
秦纵抿抿唇,问:“若有什么我能做的……”
观澜说:“你能做的,便是治好这片山河。”
秦纵神色一肃,答:“自当竭尽全力。”
“再有,”观澜微微笑一下,“他不会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这句话,是传音入密,唯有秦纵一人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