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样的想法, 再看裴钦时,秦纵的目光里也带出一些。
裴钦自然猜不出秦纵的心思。但以他刚才说的话而言,秦纵目光再复杂也不为过。
他笑笑, 起身, 说:“时间不早, 快睡吧。胜负在此一举, 主将可不能有闪失。”
他一派萧疏轩举,落在秦纵眼中,让他也忍不住微笑。
等到裴钦离开, 营帐内又只留下秦纵一人。
虽裴钦说过“快睡”, 但眼下关头,哪怕阖上眼睛, 秦纵脑海里依然是纷纷扰扰。
上辈子,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有朝一日, 自己会以“叛军头子”的身份来到京外。
回首过往, 今生他做出的一个个选择历历在目。秦纵清晰地知道, 自己是为什么走到现在。但对前生护驾而亡的缘由,却已经难以想明了。
那个时候,长久、漫长的宫廷生活,让秦纵时常觉得天地都是一片灰色。
夜半总有噩梦,梦到自己回到战场上。
他行走在无数尸骨中, 想要找到父母。但无论如何呼唤,都只有秃鹫的叫声作为回应。
猝不及防被尸骨绊倒, 父母的面容骤然浮现在面前。脸上是亡者才有的青灰色,眼睛偶尔闭合,大部分时候依然瞪圆, 像是死不瞑目。
秦纵往往由此惊醒。他心头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他夜不能寐。
日子一天天过去,加上宫人们对他这个“皇后”实在不算上心。有好几年,是在冬日过半,殷玄一时兴起,记起自己还有一个“皇后”的时候,才发现他宫中未有炭火。那些上好的银丝炭早被其他宠妃分走,哪怕给秦纵留下一二,也被宫人们悄悄克扣。
消息不通,他很偶尔才会知道外间的消息。皇帝又大怒了,裴家反了,裴钦带领的兵马距离京城越来越近。秦纵忽而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期盼对方的到来。
期盼裴家军帮自己结束眼前一切。
夜风“呼呼”地吹着,秦纵眼皮颤动。
他似乎是睡着了,陷在漫长而沉重的过去之中。
他不欲如此,开始有意识地告诉自己:我回来了,一切都已经被改变。阿父、阿娘还活着,其他叔伯也尚未死去!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日后,我也会尽力做到最好。
这时候,不期然地,脑海里又闪过裴钦的身影。
那把乌金短刀就放在秦纵枕边,像是一个护卫。沉默地、安静地保护着秦纵。
秦纵的心情忽然开阔,思绪飞到高处,看到云月。
就像是每一次与裴钦分开时一样,他唇角再度有了笑意。往后一夜,安稳入睡。
到第二天,战鼓擂响,秦家军分为八队,涌向各个城门。
城楼之上依然不见天子身影,唯有几个大臣,勉力支撑。
但看着城下汹涌如潮的军队,他们依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杯水车薪,毫无意义。
最先被破的是西南城门,而非张涛父母与秦家军讲好的东北门,足以看出京城禁军人心涣散、不堪一击。
往后,其余城门接连被破。
一辆辆车在混乱中出城,追上去看,其中坐的十有八`九是达官贵人。反倒是寻常百姓,多半安稳待在家中,只悄悄从窗子看外间景象。
秦家军军风严明天下皆知。此时城破,他们非但不惧,甚至略觉欢喜。
殷玄上位时间虽短,但百姓已经尝过苦楚。殷玄本人祸害不到他们,可在皇帝纵容之下,京中时有勋贵仗势欺人之事发生,百姓遭到欺凌,申冤无门,只能忍受。
如今眼看勋贵远逃,他们恨不能冲上前去,将人一一捉来,亲自送到秦家军刀下。
可惜外间刀剑无眼,这种事,毕竟只能想想。
在百姓们可惜的时候,秦纵率兵进入皇宫。
马蹄踏入朱墙,前世今生在这一刻交叠。但很快,秦纵眼神一清,知道一切截然不同。
一路来到宣政殿,取得玉玺,却不见殷玄身影。
因张涛父母提前递出来的信,秦纵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是,念及“万一”,他还是吩咐人前去找寻。
期间,他随手翻开宣政殿上凌乱散开的折子,看着其中字迹。
不出所料,没有一封是殷玄亲笔所书。
眼看“殷玄早已离开”的猜想被进一步证实,秦纵心情不算美妙。
偏偏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将军——”不知从何时起,前面那个“小”字已经被去掉了,“找到皇帝了!”
秦纵瞳仁一缩,惊诧万分,问:“在哪里?”
报信的百户长喘了口气,把气息理顺,答:“太极宫!”
正是皇帝居所!
秦纵脑海中的疑问愈深。恰好,百户长补充:“只是,那皇帝的样子,不太对劲。”
秦纵皱眉,未再询问。
再多描述,也比不上亲眼所见。
他离开宣政殿,往太极宫去。
路上,恰好与抬着殷玄过来的士卒们正面相遇。
之所以用“抬”,并非因为这些士卒对亡国之君有什么尊敬。相反,他们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以殷玄目前的状态,又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