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安静躺着,怔怔出神。
岭南迄今还是流放之地,韶州更是偏僻中的蛮荒之地。
能去到很远的地方,除了路途上的远方,还有他抱负上的远方。
柔夷温软,透过指尖撩拨心弦。
张九龄在家中,很少能与人说话。父母对他寄予厚望,他总时刻惶恐,大唐能人志士辈出,落魄不得志者不知凡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张九龄低声吟道。
声音怅然惋惜,这两句诗在后世赫赫有名,谭昭昭不禁微微侧头,看向了张九龄。
他睁着眼,定定望着某处。高挺的鼻梁,薄唇,眼尾透出的茫然,刹那脆弱。
“刘希夷才情过人,姿色昳丽,尤其善琵琶。中进士之后落魄不得志,为小人嫉妒而亡。”
谭昭昭以前最喜欢咏月的诗,当属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因为喜欢,她去查询了诗人生平。结果张若虚的这首诗,在唐时寂寂无名,直到在宋朝收录的《乐府诗》中才得以一见。
张若虚不过是小小的兵曹而已。
如今李白杜甫尚未出世,谭昭昭帮着张九龄晒书,看了些当今已经成名的诗人才子。
除了故去的卢照邻,骆宾王等人。出仕为官,后世知晓得多些的,她看到了贺知章的名字,便随口问了一句。
张九龄告诉她,贺知章科举高中乙科状元,官职为四门博士,即在太学教书。
大唐的英才多如天上繁星,谭昭昭无法对张九龄说,你能脱颖而出,能站在顶峰,实现你的抱负。
若她这般说,与一心期盼他建功立业的父母并无不同。
且张九龄的一生,仕途并不太顺利,几经起伏。
今年他十八岁,她十六。
年少,他尚在困顿中挣扎。
或许先前只是谭昭昭的幻觉,张九龄很快便恢复了疏朗的模样,道:“明日我与阿耶一同前去韶州城祖宅,你可要一并前去?”
祖宅里住着张氏的族人,谭昭昭要一同去,势必要与长辈妯娌们打交道。
张九龄声音柔和,带着几分笑意道:“韶州城没甚可逛之处,城池又小。我知你不喜应酬,若你不与我一同去祖宅打个招呼,到时又会生出一番口角。”
谭昭昭一想也是,加之有张弘愈在,她更不方便随行了,道:“我不去了,你去吧。”
张九龄紧了紧她的手,轻声道:“睡吧。”
谭昭昭嗯了声,她试图抽回手,他却没松开。
锦被盖在身上,好像有些热。
谭昭昭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她忍不住偷偷看去。
张九龄已经睡着了,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他的肌肤白皙,眼底那点青色疲惫就尤为清楚。
他每日勤学苦读,练习大字,骑马射箭,每一刻都不曾停歇。
眉豆说,前院的灯,要在深夜方会熄灭。
他太累了。
谭昭昭脑子乱糟糟的,在他清浅的呼吸声中,逐渐进入了安眠。
翌日,张九龄前去卢氏院子请过安,便与张弘愈一起,出发去了韶州城。
谭昭昭回了院子,难得闲暇下来,无所事事躺在胡塌上数着藻井的花纹。
在半晌午时,徐媪来请:“九娘,娘子差婢子来问九娘一声,若九娘不忙,就前去正院与娘子一同用饭,说说话。”
卢氏定是有话要说,谭昭昭心想估计没甚好事。反正无所谓,只当没听见就好,就随着徐媪一同去了。
小卢氏照样陪在卢氏身边说话,张大娘子与戚宜芬一起在玩投壶。谭昭昭进屋,她们便一起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谭昭昭眼观鼻鼻观心上前见礼,卢氏道:“坐吧。”
几人都坐得随便,谭昭昭与她们一样,盘腿坐了。
卢氏看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道:“我不喜欢胡床胡塌,你要是坐着累了,伏着凭几歇一阵。”
张九龄吩咐千山去搬的胡床胡塌,昨日洗刷晒了一天,今日方摆放好。
卢氏神色严肃,不过话倒随和,谭昭昭就恭谨应是,道了谢。
小卢氏凑趣道:“我一样用不惯那胡床胡塌,胡人传到长安,长安再传到岭南道,连韶州府都时兴起来了。”
卢氏道:“大郎在外走动得多,家中也是他让做了,却未曾用过。大郎喜欢疏阔,说是摆在屋子里拥挤了些。前几日突然想了起来,让千山来拿了。既然大郎说好,我估计也是个好的。”
小卢氏忙赔笑说是,夸道:“大郎见多识广,他看中的呀,定不会有错。”
卢氏的脸上便浮起了笑,小卢氏陪着说笑了几句,寻了个借口,起身唤了戚宜芬与张大娘子,一同出去了,留下谭昭昭与卢氏两人单独说话。
卢氏脸上的笑容淡去,上下打量着谭昭昭,道:“大郎回来了,你们年轻夫妻,多日未见亲近些,也是好事。只大郎读书到深夜,你身为娘子,定要多关心一二。”
谭昭昭只管敷衍着,悉数应下,“阿家提醒得是,是我疏忽了,以后定会改正。”
卢氏见谭昭昭听话,便满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