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者。”今川氏元把双手缓缓放下,背在背后,驻足而观,无限唏嘘地道,“我没办法拯救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也没有那份去拯救他们的心气。我的善意和帮助,仅限于我目之所及的范围内。看到可怜人,我心里过意不去,就会帮忙。但乱世里无数我看不见的痛苦,我都没有那么感同身受,我也不愿或者说不敢去想他们的遭遇。” “我还不如我的老师高尚,他和虎千代想成为的那类人很像。虽然他滥杀无辜、心狠手辣,虽然他对目之所及的可怜人们好像毫无怜悯之心。但是他心忧天下,他想着天下无数受苦的人,试图通过杀伐结束乱世,拯救那些寂寂无名的天下黔首。” “而我只是胆怯地把自己局限在视野范围内,自以为尽力去帮助能看见的受苦的人,就可以问心无愧了。我躲在我老师身后,看着他为了我杀人,为了我染红双手、做尽脏事,自己却没有勇气以牺牲利益为代价去阻止他的恶行,反倒是坐享其成。我自以为没有亲自动手就不是作恶,自以为这样也能算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殊不知旁观就是最大的恶行……我这不就是在逃避吗?逃避这乱世带来的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成千上万的受苦的人。” 今川氏元有些悲哀地叹了口气,抽出扇子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看似我更正义,但我追求的只是手段和程序的正义,迂腐地在这乱世里自缚手脚,最终的结果却是对这乱世的无尽痛苦毫无建树。看起来我的老师恶贯满盈,用尽了肮脏手段,但他的目的却比我正义得多——他想要救赎天下苍生。在他眼里,只要目的是正义的,手段和程序并不重要。而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也保住了一方太平,以牺牲少部分人为代价,让更多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先生,不是这样说的。”银杏显然有着自己的看法,拍了拍今川氏元的背,想让他振作一些,“你以为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天下百姓着想,所以要大开杀戒、统一乱世的人真的是为了百姓吗?他们为的不都是自己的野心?只不过找一套让自己心安理得、让手下心安理得、让他们心安理得地可以用无辜者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双手的借口罢了。一个真的念着百姓疾苦、生命易逝的人,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去滥杀无辜呢?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去发动战争呢?” “照姐姐这么说,若想要成为真正的好人,就必须要——不仅对目之所及范围内所有人毫无保留地伸出援手;还同时心忧天下地致力于平定乱世开太平;并且在统一乱世的过程中一点阴谋血腥的手段都不能用,始终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作战;在战斗中还不能忘了要保护百姓。”中杉虎千代说出了一连串苛刻到难以附加的条件,哂笑道,“你觉得这有可能吗?这到底是人,还是圣子?这样的烂好人在乱世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没有,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人的。这就是乱世的悲哀。就算出生的时候有,在这肮脏的乱世里长大,心灵也早就污秽不堪了。”银杏也笑了,不过却是苦笑。 “乱世越长,好人越少。”今川氏元对银杏的话深表赞同,“因为乱世里,好人是活不下去的。家族灭亡时,战死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好人,而那些卖主求荣的坏人活了下来,摇身一变,又成了新主子的奴仆。改朝换代,不外如是。如此的天下,又何时能远离战乱?虎千代你又为何觉得,结束了乱世,就不会有新的一场乱世了呢?凭借那些在乱世里苟活下来的宵小之徒,能开创长治久安吗?” 是啊,今川家内战一场,死的不都是好人吗? 秉持武士之道、要堂堂正正和今川氏元对决的田沼滴新,被偷袭暗算。 记着先主之恩、为了报答恩情誓死要护今川氏元周全的高黎朝朋,反而被今川氏元一方的人所杀。 福岛家满门忠烈,即使早就可以投降置身事外,却对今川良真忠贞不二,战至最后,全族殉死。 这些忠臣良将都死了。反倒是首鼠两端、立场不定、苟且偷生的坏人们活了下来,成为了今川家的新成员——取代了那些好人们。 这就是乱世的悲哀。 今川氏元悲怆地看着眼前天地。 银杏读懂了今川氏元心中所想,但在这血淋淋的现实前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遗憾地叹道:“如果真的要有那样纯粹的好人的话……恐怕得自幼有高尚的父母师长言传身教;治学后便饱读圣贤之书,不闻窗外事,与这肮脏的乱世隔绝;直到某一天,才偶然地闯入这乱世。这样的人,才会是拯救乱世人心的人吧?” “都说了这种人不可能存在了。”中杉虎千代干脆地下了判断。 “我觉得会有的。哪怕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今川氏元脱口而出,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样天真的话。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告诉他,一定会有这样的人。今川氏元试图转头去捕捉这声音,却是一无所获,只是怔怔地望向了东南方——那是骏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