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目色赤红,说不出话来。
阔别多年,生死未知,如今相聚,却并不能相守。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伤的事呢?
……
几天以后,正德帝带着秦柳来到京西的一个寺院。高耸的佛塔中供奉着一个灵位:刘东之灵位。
秦柳心中一痛,跪下祭拜。
刘雪绛的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可是,她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为他报仇。
她要跪求身边这位年轻的天子,请他为父亲报仇吗?
正德帝看着灵位,淡淡说道:“当年在京郊茅屋附近,是刘大人替朕挡了毒箭,救了朕的性命。”
秦柳震惊地猛转头看向正德帝。
年轻的天子神情凝重低沉:“自父皇去世后,朕又感受到一回长辈的关爱。阿绛,刘大人生前最后的嘱托,就是让朕善待你……”
正德帝长长吁出一口气:“你走吧!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朕会把朱岳重新派到宣府,命他组建私兵护卫你的安全。刘大人的仇,你当年遭受的磨难,二郎的死,朕会一一讨回公道!”
秦柳微怔。站起身后,她倾听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确定无人后,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保国公新添了一位小孙子,小名也叫二郎。还望皇上顾念一二。”
这回轮到正德帝震惊了。他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瞪着秦柳。
秦柳坦然地回看他:“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想来皇上也是一样。”
……
秦柳当天就乘坐马车悄悄离开了京城,一路向北出了居庸关。
她掀起马车帘子,久久眺望京城方向。
她那懂事又听话的二郎,还记得自己这个母亲吗?
保国公府的日子,他能适应吗?
皇帝知道了他的身份,会不会给他带去灾祸?
秦柳在沙堡子镇略停留了一阵就往草原而去。
李老汉和李大郎安然无恙,隔壁马昂家的人已经搬去了宣府,原因是马昂升了职,被调任宣府。
好在沙堡子镇新任千户和马昂相熟,对李老汉以及绛雪斋客栈都多有照顾,没为难过。
出了独石口,向东北行了一两天便到了多伦。
多伦的房屋依旧完好,只是男人们都不在家。
牧民们看到秦柳平安归来,都非常兴奋和热情,纷纷送来了羊奶、炸油果子还有牛羊肉等。
秦柳看着属于自己和巴尔斯的那几间房子空空荡荡落满了灰尘,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曾经炉火红旺、水汽蒸腾的温暖房间,如今人去楼空,只剩萧瑟。
牧民们带来了关于巴尔斯的消息:“王子带着男人们去和右翼打仗了,哈敦您安排过来的汉人也被王子带走了。有关战争的具体进展,得去汗庭才知道。”
秦柳在多伦呆了一天,还是动身往汗庭的方向而去。
上次右翼还没打起来,她去那里都差点没了命,现在可不敢傻乎乎地往西去。
好在一路上蒙古骑兵也不算少,一番沟通,倒是很容易到了王庭所在地。
满都海皇后亲自接见了秦柳。
对于这个汉人未来儿媳妇,她的感情非常复杂。
这个女人确实为明庭和草原带来了和平,还有大量的重要物资。这也是达延汗能有底气与右翼开战的根本原因。
可是,巴尔斯作为现存的嫡长子,要娶一个汉人女子作为哈敦,必定会遭到一众部落首领的非议。
这次与右翼对战,巴尔斯充分展现了他卓越的才能。
是他的统筹有方,才让已经锈烂损毁的红衣大炮重新复活,给予右翼领主们迎头痛击。
经历此战,巴尔斯的声望和人气将会达到一个巅峰,成为不容置疑的汗位继承人。
那么,关键的哈敦之位,就必然会成为各部族争夺的目标。
一个汉人女子,在这样的局面下毫无优势。
即便她与巴尔斯再相爱,即便她是腾格里的使者,她也必须为大部族首领的女儿们让位。
重回汗庭,秦柳也有一种心里不踏实的感觉。
她觉得似乎未来并不可靠,有一些东西好像要从她手心挣脱,离她远去。
这种直觉很快得到应验。
秦柳刚到王庭的第二天,亦思马因太师发动政变,血洗王庭,满都海皇后身受重伤。
若不是科尔沁部的领主乌讷博罗特及时赶到,把亦思马因太师的人马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怕王庭要在一夕之间覆灭。
因为秦柳的汉人身份,护送她前来的护卫队长丝毫不掩饰自己明军的身份,秦柳侥幸获得平安。
草原内斗之际,得罪明朝官方很显然不是理智的选择,亦思马因和乌讷博罗特都很能拎清。
满都海皇后把秦柳召唤到病床前。
令秦柳吃惊的,须发花白、年过六旬的科尔沁部领主乌讷博罗特,正在满都海皇后床前温柔地念着求婚的情书。
满都海皇后虚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温柔,带着笑意含情脉脉地看着乌讷博罗特。
她没有理一旁的秦柳,而是轻轻问乌讷博罗特:“当年我拒绝你的求婚,毅然嫁给了一个才六岁的孩子,你不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