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大匠听到医校出了事时, 竟有种毫不意外的感觉。
他作为九卿之一,又是司掌屋梁建造的肥差,消息自然灵通得很。江陵月这个名字, 他早就听说过很多次了。
医术高明, 妙手回春。
身负仙缘、得天所授。
这是长安城中流传最广的传言,但将作大匠并不十分相信神鬼之事, 因此并不作数。
但同为九卿的两位同僚——少府卿和太常的话, 却在他那里很有可信度。
少府卿:“江女医她啊,不仅医术高超、远非常人可比拟, 更有管子一般的经纬之才。”
太常:“江女医背后站着的是那两位, 陛下也对她颇为信重。你没事儿可千万别惹着她,当心引火上身!”
将作大匠也隐约听闻这两位和江陵月的交集。一个因她的牙具方子赚得盆满钵满, 在陛下那儿很是得脸。一个呢, 则因为手下人有眼无珠得罪了人家,险些连自己都被牵连进去。
因此, 当听说江陵月带人到工地搞事时,将作大匠一点也不意外。往日许多的人,譬如主父偃、义纵等人都借宠生事过。但他们最后都落得个惨淡下场, 自己稳稳待在九卿的位置上。
将作大匠丝毫不慌, 还有闲心令婢女为他斟上蜜水:“你且说说,江女医她有什么不满意啊?”
听完后, 将作大匠一口蜜水差点喷出来。
“你说什么?”他目瞪口呆:“她嫌我对那些民夫不够好?自己买了冰送给了那群民夫?”
“正,正是……”
“这这这……”将作大匠只觉十分荒谬:他自己宅子里的冰还不够用呢!江陵月竟然有闲钱买冰送给一群贱民?
这什么品种的冤大头啊!
现在佛教和基督教还没有传入中国, 不然将作大匠一定会阴阳她“活菩萨”“圣母”什么的。
“不行,本官得去看看。”
将作大匠挥手叫来了车马,很快到了医校的建造点。然而他放眼一看又哽住了,江陵月做得比她家下人还要夸张!
黑布搭成的长棚撑开一片阴凉地, 棚中四角都堆满了冰块。那冰块的数量之多,令将作大匠看得眼热不已。不仅是四十余民夫们三三两两地散在棚中休息,连看管的小吏都惬意地眯着眼。
他一眼就认出了江陵月是谁。
不如说,江陵月是人群中最醒目的那个。她一身浅青色裙裾,正对几个民夫轻声细语讲着什么。
“午时二刻是一日中太阳最烈的时刻,未时二刻则是温度最高的时候。这段时间中应当减少劳动,以休息为宜。”
有个民夫见她面目和善,便指着小吏悄声说:“可是他不让我们休息哩,连喝水都不让。”
小吏不知怎么听到了这话:“又不是我!我也只是完成官长的吩咐罢了!”
他用发来的麻布裹着一小块冰,不时往身体各处点点按按,神情既放松又舒爽,看着不似之前恶声恶气。
“等管事的来了,我找他商量就是。”江陵月笃定道。
“哦?江女医想同我商量什么?”将作大匠听了这话,平白生出一阵火气来。
他上前挺身而出。兀地,长棚一瞬安静了下来。
江陵月站起身来,缓缓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您就是将作大匠么,幸会?”
“是我。”将作大匠挺了挺身子。
她垂下眼,唇角依旧含着笑,似是一点也没有听出火药味:“您来的可真巧,刚才我还说着,想和您商量一些事呢。”
“不会是让这些贱民们……”将作大匠嫌弃地扫过衣衫褴褛的民夫们:“都用上冰吧?江女医,你这般胡闹,陛下可不会同意。”
“你问过陛下了?”江陵月问。
“……”将作大匠噎住了。他虽然是九卿之一,也不会拿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劳烦陛下啊!
“这些冰都是我从宜春侯处买来的,不会动用国库一分一毫、您大可不必忧心,这点儿小钱我还是掏得起的。”
小钱?
这么多的冰,是小钱?
将作大匠顿时面色铁青——他最奢侈的时候,都用不起四个冰盆呢。凭什么这群贱民就可以!
偏偏江陵月让他无话可说。
人家自己买来的冰,主打一个有钱任性。
江陵月面色不改,眼底却闪过一丝隐晦的快意。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将作大匠不是个好东西。
分明自己过的是好日子,但是看别人不吃苦比杀了他还难受。何况,还是他一贯看不起的“贱民”,他怎么能受得了?
但她恍若不觉,笑吟吟道:“今天是想跟您商量的呢,是午时二刻到未时二刻之间,让民夫们休息一个时辰。若不然,他们很容易中暍,乃至危及性命。”
将作大匠断然拒绝:“不可!”
“为什么?您应当知道我要办的是医校吧?若是未建完就出了人命,岂不是贻笑大方么?”
将作大匠本想说举凡征伐徭役,哪有不死几个人的。但不知为何,他看着江陵月的脸色,没敢说出口。
“既然如此,本官倒有一个办法,女医您不是医术十分高超么?若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