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道:“今晚你是被姓黄的撒谎叫走,他又被人杀了,就算你不能按着宫门下钥的时辰回去,老祖宗也不能怪你。”
“嗯……我知道。”李顽小声地回答。
自从十六年前,京城那一场动荡之后,簪缨百年的薛家,一蹶不振,薛家从从前的高门大院换成了,西街狗尾巷的一所小院。
薛家人都死了,爹娘也死了、
薛颖从记事起就跟个老仆,住在那里,五尺高的壮汉,颇有些羞赧地道:“我家小委屈你这一夜,比不得宫里,你别觉得寒酸就好。”
轿子缓慢行进到深巷里面。
李顽虽看不清外头,但薛颖的家再破,能有他从前容身的关帝庙破么。
他尚未答话,外卖安静了下来。
那种安静就跟黄志忠死前的片刻一模一样,诡异,渗人。
极为清晰的长刀出鞘声,划破耳膜,李顽急急喊了一声,“薛颖!”
“足下何人,拦住我们所谓何事?”
站在深黑阴影里的人,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紧闭的轿子,轻声唤了句,“李顽,是你吗?”
薛颖愣住,脖颈僵硬地转头回看。
轿子里面安静了片刻,一直素白的手,细微颤抖着伸了出来,李顽从轿子里出来,他先是对薛颖道:“先让其他人离开。”
薛颖使了个眼神,四个轿夫拔腿就走。
深巷里面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李顽脚下如有千钧,他缓步朝着黑影里的人走着,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了刀尖上,从吴州的破庙开始,再到被人掳走,再到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黑牢,一个人破布一样躺在乾西四所,净身后肮脏发臭的木板上。
他终于又见到了这个人。
黑影里的人全身着黑色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怀的眼睛。
姜黎摘住,几步之间,让她痛的近乎无法呼吸。
“李顽……”
她轻轻叫了一声。
李顽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一滴泪水就那么从空中砸落到了地上,“姜、姜姐姐……”
姜黎静静地瞧着,很仔细,从上到下,细致温柔,就好像他死去的娘亲那样。
“爬上太监床伺候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伺候没根的太监,手段肯定不寻常……”
两句嘲讽的话在姜黎的脑中来回响着。
眼眶渐渐湿润,她伸出手来,手上的老茧贴在李顽的脸上,李顽的眼泪顷刻间淌了她一手。
“疼么?”
姜黎轻声问。
李顽无比依恋地用脸颊蹭着姜黎掌心,他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控制住不叫自己哽咽,好一会抬起泪眼看着姜黎说,“疼、很疼……”
倏地,姜黎狠狠把他搂在怀中。
万般沉痛与酸涩,重叠在两个影子当中,形成一道长长的深黑。
薛颖大脑嗡地一声。
怔怔然看向不远处拥着的两个人。
一句话不用多说,他知道,今夜黄志忠的死,跟眼前的人脱不开干系,为了前程生计他应当把这个黑衣人当场拿下。
但李顽细细发抖的身子,和从未见过脆弱的样子,让他根本无暇想起手中紧握的绣春刀。
姜黎走后。
李顽站在原地缓慢地蹲了下来,他手臂紧紧环住自己的肩膀,就像方才被那人抱住的一样。
薛颖走到他身边久久不语。
终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到底只是十五岁的孩子。
薛家小院。
凳子上放了一盆热水,薛颖撸起袖子先试了试温度,伸手脱掉李顽的靴子,把他的脚放在盆里,低头洗了起来。
李顽回神,要把脚抽回去,被薛颖摁住,“别动,我不会对做什么。”
薛颖道:“今天的事,我不会多问,也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来处,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
他低着头,李顽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见一双浓密的眉头舒展着,笔挺的鼻梁露着几分刚毅的味道。
李顽盯了好一会,他才悠悠地道:“薛颖,谢谢你。”
薛颖抬头,轻缓地笑了,用沾了水的手拧了拧李顽的鼻尖,“不客气。”
—
昏暗烛光下,老迈的身躯好似被掏空了内里一般,佝偻着沉痛着盯着床上的人。
他长的跟先太子妃太像了。
周敬虔忍不住摊开掌心,在距离林之绪脸上虚空地描摹,“苍天啊……”
故人音容笑貌,因着床上这张脸,在脑中逐渐清晰,周敬虔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年轻人,轻声开口,“早知会遭遇如此凶险,便不叫你来京城了。”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