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书生打扮的人坐着。其中一人二十出头,中等身材,白净面庞,颇为和蔼可亲。另一人长身火面,约三十岁年纪,一双眸子闪闪发光,生人多不敢近。但阮元自觉二人应是知己,也不怕生,便径自过去作揖道“后学阮元,敢问二位先生,刚才所言昭明太子,可是编辑文选的那位先贤”
两位书生一愣,没想到一句昭明太子,也会招来朋友。白面人看起来更和善一些,这时也主动答道“这位小友如此抬举,我二人也真是惭愧了。这文选是千古经典,看过里面的文章,实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可是除了爹爹,我没见到几个看文选的人”阮元答道。
这时阮承信怕儿子出事,也赶忙走上楼来,见是两位读书人,儿子应该不会有危险,便道“在下仪征阮承信,这位是犬子阮元,平日和我读了些书,便有了兴趣。我们与外人交往不多,所以他听得二位讲昭明太子,便会如此感兴趣。”二人方知阮家父子来由。
白面人道“在下阳湖孙星衍,字渊如,那位兄台是阳湖洪亮吉,字稚存。我二人听得东原先生近日南下,便慕名前来,想得先生指点一二。不料这扬州米物甚贵,多花去不少钱。这不,我二人正犯愁怎么回去呢。”洪亮吉也对阮承信还礼。
“阳湖请问阳湖是哪里”阮元这年不过十一岁,还未出过扬州府,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
“阳湖是常州府治之所,常州府城下面有两个县,一为武进,一为阳湖。我二人便是常州府城人了。”洪亮吉解释道。看他双目颇为精神,看似难以亲近,但答起话也十分客气。
“那若是二位兄长说常州府,我不就知道了嘛。”阮元笑道“可一说到阳湖,总是感觉陌生。”
“小友你这就不懂了。”孙星衍笑道“虽然我二人都是常州府人,可你要知道,常州府属下八个县,每一县均有不少生员。其中才华横溢,年轻有为的,也不在少数,我二人只是其中两个庸才罢了。小友你想想,常州这么多读书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常州人,我也是常州人,那谁能清楚你是常州哪里人所以自报出身的时候,都会以县为依据,只言武进、阳湖。便和令尊只言仪征人,不言扬州人一样。”
阮元大奇,不懂读书人里面还有这些规矩,平日阮承信也未提及,这一天算是开了眼界。
“再说了,若是阳湖人出门在外,只称常州人,同席若有武进人在场,定要讥笑道兄台,阳湖人便是阳湖人,说什么常州人嘛和我们武进没关系的。这武进阳湖虽同在常州府城,可论才子名儒,秋闱中式之人,总是武进多些。阳湖也是这些年出了瓯北先生,才算是小有名气了。所以若是阳湖人在外只说常州人,旁人反要以为你心虚,只知借武进声势,自充门面罢了。”孙星衍笑道。瓯北先生是清中叶史学大家赵翼,而秋闱便是科举中的乡试,江苏文人,不少都才高气傲,看不上其他府县,所以每逢科考,也都暗自较劲,绝不愿因本地中举人少,而失了面子。
孙星衍模仿武进人那句话,乃是常州方言,学得惟妙惟肖。洪亮吉听了,也不禁笑出来,道“其实你们不知,孙贤弟说阳湖近年出了些人才,便是说自己呢。我这位孙贤弟,平日精于尚书,便书里再难的文字,到他这里,也如履平地,绝无任何窒碍。乡里人都说,要是孙贤弟日后肯为尚书做注,那孔注蔡传,便弃而不读,也未尝不可呢。”洪亮吉说的孔注是孔安国注文,蔡传则是朱熹学生蔡沈所著书集传,尤其蔡沈书传,元明清三朝均是科举所用。所以他这般评价孙星衍,已是极高的赞誉。
孙星衍笑道“洪兄过誉了。小弟不过初窥门径,这二十九篇尚书,想融会贯通,还差得远呢。去年秋闱本也去过,结果呢,不出所料,榜上无名呀”说到二十九时,明显重读,以示自己与时俱进,视流行的五十八篇版本尚书为伪作。
阮承信倒是听出,孙星衍既应得乡试,想必也是生员,便道“孙贤弟年方弱冠,已中了秀才,日后自然前途无量。至于这省试,本就不易,贤弟也无需着急。”
洪亮吉叹道“阮兄有所不知,我这孙贤弟论才华、论见识,比那些中举人的,要高得多呢。只是那制义时文一道”
孙星衍道“什么制义时文,直说八股文好了。也不知当年,是什么人发明出这般文字,这不是消遣我们的吗经义策问,本是讨论圣人之道的。可一到了科考的时候,便成日对仗、对仗,要对仗你写诗去呀。讨论圣人之言,还要对个不停,着实烦人。”
阮承信也点头道“孙贤弟说的是,多少举子,成日被这制义时文所困,一生便研究这些,做了官之后,又全忘了。到头来什么都不会,我也向来不喜这些。所以平日教元儿时,也时常告诉他,读书学的是有用的知识,若是一味沉溺于这八股对仗,那便是有害无益了。”
阮元也应了声是。由于已过十岁,便要考虑入官学之事,这时也难免开始接触八股文,他向来不喜这种强行对仗的格式文章,父亲也不强求。孙洪二人听阮家父子语气,和自己是一样脾气,也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