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还不太适应山区的陌生环境,第二天早上,游烈醒来得很早。
窗外落着只林里飞来的鸟雀,黑青色的羽毛,拿豆子似的眼睛蹲在窗口,正好奇地往里觑着。
见游烈起身,它却扑棱棱飞走了,像怕生似的。
趁着晨光,游烈回身,就望见床里的小蝴蝶还睡得香甜。山间的薄曦勾勒得女孩轮廓都柔软,眼睫安静搭阖着,是平日醒时少有的不设防又乖巧的模样,睡梦中也侧身朝着他这边。
怕扰她清梦,亲一下的念头浮现几秒,只好打消。
游烈遗憾地无声下了床,穿着睡衣睡裤,他拎起一旁挂着的外衫,放轻脚步朝卧室外走去。
家里的冰箱昨天刚来就通上电了,傍晚夏鸢蝶去乡镇超市里买的蔬果食材都放进了保鲜。
游烈从里面取了鸡蛋和面包,又拿了生菜和芝士,准备做个简单的三明治。
在水池旁洗生菜时,水流调到最小,免得吵醒卧室里睡着的女孩,于是效率自然低了很多。
游烈不由地走神,他想起刚创立Helena科技最初那两年。
那时候老郭比老倪更先加入的公司团队,偶然一次在游烈住处熬夜加班,第二天早上,老郭从沙发上爬起来,困得睡眼惺忪出来,意外见到了厨房里下厨的游烈,然后就把杯子吓摔了——
他以为自己熬夜猝死,提前见了鬼。
游怀瑾的大名享誉商界,游烈作为他的独子,即便早跟家里断了经济联系,但有些标签永远摘不掉。
老郭用自己智商130+的大脑思考了很久,还是难以理解这么一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竟然会自己下厨、看起来还十分熟练这件事。
那是第一次,游烈主动跟他提起夏鸢蝶的存在。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一战封神”:反正从那之后,郭齐涛心目中那位还不知道名字的游烈的前女友,就已然是自带神话光环的了——毕竟能叫这么一位镶金边的大少爷毅然就从云端上跳进人间烟火里,还心甘情愿洗手作羹汤,最后更还头也不回地把人甩了。
这不是神话是什么?
十几分钟后,做好的三明治被游烈装入盘里,热过的牛奶倒好放在桌旁,游烈留下了张纸条,换上运动衣裤——
去山里晨跑了。
晨跑一小时,游烈偶遇了数位村里“热情好客”地见他生面孔,而打听他来处的村民长辈。
——
这山里和外面还不同,交通没那么便利,进山的路实在弯绕麻烦了些,年轻人都快走光了,村里基本上以家家户户的老人为主。
即便是过年,也没多少人还乡。
老人们多都有些口音重,交流起来十分困难。
好在游烈今天格外耐心,连手势带普通话,外加小狐狸的大小名,以及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一个小时后,基本上连村头的狗都知道,夏鸢蝶今年带回家了一位快结婚了的男朋友。
而此刻,尚在睡梦中的夏鸢蝶对此还毫不知情。
结束了晨跑,结识了半村老少,游烈满意地回来了。
然后发现卧室床上那只难得贪睡的小狐狸到现在还没醒。
游烈从卧室退身出来,从手机里积攒成山的消息里挑了几条,以平均每条不超过十个字的回复,表明了自己“还活着”的中心思想,然后他拎起旁边的大行李箱,到另一间房内收整东西去了。
这次离开坤城前,游烈本以为是场长假,因此特意多带了各种场合需要的换新衣物,以至于装满了沉甸甸的最大号行李箱。
现在看,多数是用不上了。
里面的一些衣服,类似他的高定手工西装,理论上昨天就该挂出来的,但某人一时忘情,早把可怜的衣服们抛到九霄云外了。
于是闲置许久的大衣柜终于被打开,阳光下薄絮随着沉木柜门飞舞,游烈并不意外,着手去收整柜里零星几件的杂物。
一件大概是夏鸢蝶小时候穿的小毛衣,孔洞很多,线头乱七八糟的,但被游烈小心地拿起来,放到了一边的行李箱上。
这个他要跟小狐狸“抢”走,以后放在家里,拿框裱起来,旁边就写……
游大少爷正取名,拿起柜子里的另一袋东西。
他眼神微滞。
那是一塑料袋的药瓶。
游烈缓褪了笑色,拿起来,打开。
盐酸多塞平片,盐酸氟西汀胶囊,帕罗西汀……
那些游烈没见过的药瓶被他一只只看过,他拿起手机,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查过去。
不知道查到第几个,游烈终于还是用颤栗的指骨按熄了屏幕。
他慢慢阖眼,呼吸却难抑地急促。
那些药名在眼前的黑暗里扭曲,变形,仿佛变成了狰狞吃人的怪物,但它们要吞下的不是他,而是他尽一切可能都想抱在怀里或护在身后的女孩。
在游烈的人生里,那大概是第一次,他对一件事产生了刻骨的、叫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栗难已的恐惧。
而那一瞬的电光火石里,游烈骤然想起什么,转身,朝卧室跑去。
药瓶几乎在他手里被捏碎,他额角的血管绽起,清峻的侧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