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正诚等人在宫中留到了暮色四合时。
从前他们顾忌着沈明欢, 不敢与骆修远太明目张胆地往来,如今知道这人甚至没有安插人手, 自己的小心谨慎都防了个寂寞, 一时间门都有些心情复杂。
骆修远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沈明欢后续的一大摞计划,他也曾是众望所归的储君,思索片刻, 便提出了许多耳目一新的看法。
一时间门倒真有些君圣臣贤、其乐融融之景,然而他们心底是怎么想的, 是否放弃了让沈明欢为帝为皇的念头,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陆绥平却一反常态地始终很沉默。
他在有沈明欢在的场合不说话,众人还能理解,可对着骆修远也这样寡言,就很值得深思了。
“陆兄可是有心事”出宫的路上, 曲正诚一边走, 一边问道。
陆绥平摇了摇头,困惑地说“只是有些想不通,沈王爷为何会将均田事宜交给我他这么看重这件事, 就不担心我在其中做手脚吗”
曲正诚没想到他是纠结这个,不由失笑“那你会吗”
“我当然不会。”陆绥平毫不犹豫。
卢植也笑,“陆兄,我知你也很赞同均田,倘若王爷将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 由他全权负责,陆兄会觉得他是想捣乱吗”
“当然不会。”陆绥平仍然毫不犹豫,他说完愣了愣,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关系不好又如何沈明欢不在乎他们之间门是亲是疏,他的眼光没这么狭隘。
“可他为什么会选择我呢”莫非他其实比其他人都更有才能, 而沈明欢慧眼识珠看出来了陆绥平认真地思考。
林知航愤愤不平“差不多得了啊,你就偷着乐吧,再这么嘚瑟小心我把你家藏的酒都偷光”
王晋也露出了嫉妒的眼神,酸溜溜地说“因为你的出身。”
陆绥平是他们之中身世最为显贵的人,他祖上是富商,掏空了一半家产助祁朝开国皇帝打天下,后来论功行赏,皇帝大方地给了爵位。
士农工商,有爵位为跳板,陆家后世子弟才慢慢将重心转移到读书做官上。
陆绥平不是在场之人中官职地位最高的,但绝对是最有钱的。
陆绥平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王爷不是会以出身论人的人。”
“你想哪儿去了”王晋无语。
曲正诚笑着解释“陆家虽不与别的世家往来,但在他们眼里,多少也算半只脚踏入他们圈子。更何况,陆家是真的有钱,嗯,地也不少。”
“所以很理所当然的,他们自然会觉得你与他们会站在同一阵线。均田开始,陆兄身为负责官员,你所在的陆家必然首当其冲。”卢植接着补充“他们非但不会怨你,说不定还会有同情和怜悯,毕竟你是被王爷压迫得最惨的那个。”
在场没有一个人怀疑陆绥平会不愿献出陆家的田产。
不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相信陆绥平会自愿献出家中的田地,推行均田制。
林知航也听明白了,恍然大悟地拍掌“这样他们就不会太针对官员,只会仇恨王爷”
只有“自己人”陆绥平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否则,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被世家恨上。世家若是针对一个人,可不在乎律法。
其他人原本还笑眯眯地听着,林知航这话出口,众人顿时陷入沉默,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他们不怕死,变法总有牺牲,但被人这般谨小慎微地思虑与保护,又怎能不热泪盈眶尤其这人,是在拿自己的命,去争取他们最大安全。
向来是他们几个老家伙保护别人的
以沈明欢的年纪与潜力,他就该无忧无虑待在最中心的包围圈,即便皇朝倾覆,他也是最应该活着的那个。
“那我”陈信喃喃自语。
那他应当也不是沈明欢随手一指,那人选他负责科举,或许亦有其深意。
曲正诚看了他一眼“若我没记错,书怀死之前,曾于朝堂上控告薛家科举舞弊。”
先皇斥责他“妄言”,薛家没有任何损失,却还是恨上了殷书怀。
陈信握紧了拳头,兄长
林知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逝者已逝,陈信兄,你还得继续书怀兄未尽的事业,万望节哀。”
时夕阳西下,天地被金黄光晕笼罩,树梢挂着洁白薄雪。
他们在恢宏的宫门前道别,相约明日再见,而后心满意足又略带怅然地离开。
沈明欢啊。
那人有足够理智的目光看待得失,为了天下百姓甘心放弃触手可得的巨大利益;那人有足够柔软的心肠,看得到臣子隐藏多年的痛苦和不甘。
那人还有足够宽广的心胸和足够慈悲的目光,总是不顾自身安危地守护别人。
在沈明欢手下做事,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安心的事情,可以放心相信他提出的举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