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愿使用,但此刻必须用这种大白话——一旦她想表达,就会注意到了文书记述的难度,本能地要采用好写的字句,方便她把自己的话不折不扣地留下来。“这五篇中,《十八层地狱》此文,主要是给迷信至极的愚夫愚妇观看,尤其是那些爱好听经讲法的文盲——既然不识字,又怎会特意买外地的报纸来看呢?在周报上刊发此文,实在是无用的。” “《缠足考》一文,只起到正名的效用,其之所用,在于补充考证,专投合一些金石学家的胃口,然而其中立论的逻辑十分薄弱勉强,似乎是考证到了这些知识,不吐不快,却又知道仅仅这些知识没有什么说服力,不得不强行拔高。只是用来在论战中事先堵嘴的——但论战必有双方,此处不是武林、金陵,没有揭帖,周报上的文章发出去是看不到回音的,凡是支持缠足的人,都在买活军治外居住,无法前来投稿驳斥,因此没有发它的必要。” 此时的文坛当然也有论战,甚至还十分的多,除了奏折论战之外,常见的论战往往发生在有贡院的城市——读书人云集,观众多,以揭帖的方式进行,你发一张、我发一张,到处地去张贴起来。张少爷这是还习惯了以往的论战方式,听到沈曼君这样说,面上也不由得露出愧色,喃喃点头应是。 在沈曼君来说,老师当久了,其实非常习惯于侃侃而谈,她的沉默主要来源于心中的尴尬,以及今日与会者各自特殊的身份,现在既然打开了话匣子,便一发说明白了。“至于《缠足坏华夏之基》,这篇也是一样的道理,这篇文章中的思维方式,重数字、重逻辑,全然是买活军的文风,因此面对的是买活军治下的百姓——外间是看不太懂的,这里便有了一个听众偏移的错误,看得懂的读者不会去缠足,给家里女儿缠足的根本不会被说服,只怕更会感到这篇文章危言耸听,竟将大敏和建贼比较,伤害到了心中身为大敏子民的那份尊严呢。” 一旦说开了,反而觉得畅谈一番其实也没有什么,并没有什么人用‘外头’那老式的规矩来应对沈曼君的言辞——一个妇人家,在外男面前夸夸其谈天下大事?这成什么样子?——反而大家都很认真地在听她的话,便连最撒漫的张家少爷也连连点头,更是露.出了诚挚的钦佩之情,仿佛真觉得沈曼君的见识高过自己一样。 沈曼君不由就抿了抿唇,这才续道,“至于《缠足为儒门之害》,便更不要讲了,虽然所说的或许不是没有道理,但却万万不能刊发——这篇文章刊出去,别的妾身不知道,但那些原本设法买报纸来看的外地儒生,从前或许还会将报纸送入内帷传抄,但这篇文章之后,其会不会买报纸,先不好说,即便还买,也不会再给女眷去瞧的。退一万步去说,哪怕之后还会给女儿们看报纸,也一定要详加审查,将所有不适宜的文章一律剪掉。张少爷,你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少爷居然答不上来,注视着自己这几篇心血文章,忽然‘啊’地叫了一声,一手将几篇文章都拂落地上,转而央求谢六姐道,“六姐!儒贼可恶!难道除却发兵占领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确实,比起买活军调理百姓的诸多手段,对于领地之外的民风,他们是相当无力的,哪怕是一篇文章,都要发得小心翼翼,因为这联系完全是单线的,若是将掌了家中大权的老爷骂得太过分,买活周报就等于是失去了一个读者,甚至这样的事若是一再重演,还可能影响到买活周报在这部分人群中的影响力,兵还未到,先带来了抵抗的心态,这对于统治当然十分不利。 沈曼君能理解这种憋屈的感觉,但张少爷的反应着实也太孩子气了一些,连谢六姐都被逗笑了,但她很快又刻意冷冰冰地说道,“那不然呢?” 她示意张少爷捡起几篇文章,又摞到了一边,“这些文章也不是就没有作用了,只是不适合发在报纸上而已。时机合适时,《十八层地狱》可以发给尼姑和尚,让他们到处去宣讲。而《华夏之基》,也可以留着日后万一缠足的风气,在我们治下又再回流了,以此来教化百姓。至于《缠足考》,你可以收在自己的散文集里,也不失为一篇异味的文章。” 这其中只有《儒门之害》被谢六姐挑选了出来,“这篇文章相对比较无用,你自己留着吧——这还是儒门辩法的形式,但等到天下我有,你可以刊发的时候,说这些已经没啥用了。” 她语调很自然平淡,沈曼君听得却是心里一突:果然…… 这也是她在云县始终待得坐立不安的原因,这青贼和建贼,若说还有什么一样的,那便是青贼也丝毫都不尊重儒学,从他们完备的教育体系中,沈曼君看不到一点儒学的痕迹。这和一般茹毛饮血的域外反贼不同,买活军的一切都是如此完备,便只能让人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买活军早已准备抛弃儒学,用一种全新的学术体系,取而代之了。 沈曼君阖家都是饱学之士,她自己也是知书达礼,她自然对这决定感到强烈的不安,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她还看不到新的显学,全然的无知让她更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战栗,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家人能否接受新的显学,又是否能从中取得还过得去的成就。书香门第,正是她们家的立身之本,若是被全然剥夺了去,又还被赎买了田地,那……那日后该如何生活呢? 这都是很实在的忧虑,但此刻表达出来没有一点用处,沈曼君又抿了抿唇,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