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回到益州一年后,便又犯起了糊涂,她时常认不得人,有时候连服侍了她一辈子的玉珠,甚至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晴姐儿,平阳都认不得。
但她却是一直都认得裴允谦。
渐渐的,平阳彻底的忘记了嫁人后那几十年漫长的时光,她认为自己还是在未出阁的时候,她喜欢穿艳丽的衣裳,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她用心的饲养着裴允谦送她的小宠物,若是见它们病了死了,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要哭鼻子,而每到这个时候,也只有裴允谦才能安慰得住她。
每每与裴允谦在一起,平阳的状态才会安慰,她一口一句裴表哥的唤着,像小时候一样,一会缠着裴允谦带她去的打猎,一会儿又缠着他去买小食。
裴允谦对于平阳的糊涂,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像哄小孩子一样陪伴着她,与她一起沉浸在他们年少的快乐时光里。
平阳糊涂了好一阵子,有一日,她又突然什么都记起来了。
那日,她半卧在软榻上,裴允谦坐在一旁给她剥着果皮,平阳开口道:“表哥,你知道吗?李翔走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原谅他了,我不仅原谅了他,还让他和娇杏葬在了一起。”
裴允谦闻言骤然抬起头,冲着平阳笑了笑,回道:“平阳,你到底又记起他了?”
平阳点了点头,她说:“表哥,其实我也没怎么怨恨过李翔,得知他原本爱的人就不是我,我那时候反倒是释然了。”
她笑着道:“对于个不爱我的人,我又何必去怨恨人家呢,你说对不对,表哥。”
裴允谦将剥好的小果子塞进她嘴里,宠溺道:“你就是个心善的,一辈子都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怀着怨恨,是过不好的。”
平阳嚼着嘴里的小果子,吐出了果核,遂咂了咂嘴道:“真甜!”
她笑得灿烂,贪吃的模样,还如少女时一样。
裴允谦笑着回道:“你若喜欢,我明日过来的时候,再给你带来,这个是集市上买的,那些小贩从外地运过来的,益州没有这样的小果子。”
“明日,我或许吃不到了。”平阳依旧笑着,她对裴允谦道:“表哥,我要走了。”
裴允谦闻言一愣,他拉住平阳的手,嗔道:“说什么傻话呢。”
平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裴允谦道:“表哥,我其实不怕死的,穷只是舍不得你,若不是回了益州还能与你在一起,我怕是早就走了。”
她与裴允谦坦诚心思道:“表哥,我虽然不怨恨李翔,但我这一辈子插在他和娇杏之间,过得真的好生的憋屈,权贵人家鲜有和离妇,我又有孩子们,为了两家的体面和孩子们,所以,这辈子,我也只能憋屈着困在镇国公府里,只是死后,我不想再困在那里了,我可不想到了地下,还插在人家有情人之间。”
“表哥,我想死后想葬在这灵山上,这,才是我的家呢。”M..
她到底是镇国公府的宗妇,便是死了,亦是应该与主君同穴而眠,平阳知晓自己的这般任性的请求,会让身为外人的裴允谦为难,但到行将就木的时候,平阳还是觉得,这个世上,能无条件包容她的任性的,也只有裴家表哥。
她说完这一番话,望着裴允谦,追问了句:“行吗?表哥。”
裴允谦知晓平阳这是回光返照,他吸了吸鼻子,虽然明知此事难办,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回道:“好!”
他拉着她的手,答应她道:“我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我会将你安葬在这灵山上,你莫要害怕,我每日,还是会照常来看你的。”
平阳哭了,她紧握着裴允谦的手,回道:“表哥,这辈子,是我欠了你,下辈子,我要还的。”
裴允谦也哭了,自从他母亲过世时他哭过,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哭。
他流着泪对平阳道:“我不要你还,若是有下辈子,我还会守护你,便是你爱上了旁人,我也依旧会默默的守护你。”
平阳哭着,又笑着回道:“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便是这辈子,我心里最依恋的人,也只有你,表哥。”
她哽咽着道:“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年少的时候,我不知这就是爱,便那样稀里糊涂的嫁给了一个陌生人,表哥,待我看清自己的心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抽身了。”
她说:“表哥,我对不起你。”
裴允谦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他哭得泣不成声:“平阳,我这辈子,能守护着你,到最后,也知你爱着我,便足矣。”
平阳走后,裴允谦践守承诺,将她安葬在了灵山。
此事办来颇为费力,平阳是镇国公府的第七代主母,她的最终归处,便是她的儿子衡哥儿亦是不能完全做主的。
李氏一族庞大,这等礼法大事,自然要过宗族这一关,堂堂公府主母,死后怎能不入李家祖坟,所以,便是已经承爵的衡哥儿能理解已故母亲的心思,但是李氏宗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