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有点儿懒洋洋的,甚至称得上温柔,然而他的表情一点都不温柔,肃霜怀疑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把自己捏碎。 “不狂!一点都不狂!”她恭敬柔顺极了,“原来您是拜访师尊的客人,是我冒犯了,都怪我没见识……师尊应当很快就回来了,您要不松松手歇会儿,我陪您聊聊天,一起等他?” 犬妖上下打量她:“蒙着脸,行踪鬼祟,满嘴鬼话。” 他俯身在她肩膀附近嗅了数下:“还是闻不出味道,你是死物成的精怪?死物成精也敢冒充帝君弟子。” 肃霜柔声道:“我当然不敢冒充,我叫肃霜,是师尊最宠爱最喜欢的仙丹丹。我也不是故意蒙脸,就是眼睛没长好,所以……” “什么叫眼睛没长好?”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长眼睛的模样奇怪又可怕,能不能别看——肃霜肚子里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犬妖已毫不客气伸手摘银流苏,她下意识急急扭头避让,细密的流苏随着动作一下摇晃起来。 那只手停了,既没撩银流苏,却也没离开,犬妖忽然露出个嫌弃的眼神:“仙丹就仙丹,肃霜就肃霜,什么仙丹丹。” 他的指尖一晃,漆黑长鞭簌簌松开,一眨眼便不知被收去何处。 “开门给我看看。”犬妖退了两步,用下巴指了指石门。 开门有什么好看的?他不会是想擅闯洞天吧?师尊怎么还不回来? 肃霜一面腹诽,一面笑眯眯地施术解封印,这个术本就不好解,她又故意磨蹭,好半天才把石门拉开一道缝,正寻思说点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犬妖利落转身。 “确实是弟子。”他身形一晃,消失在雨幕中,“帝君既然不在,我明日再拜访。” ……意思这刻薄无礼的臭狗真是来找师尊的? 肃霜闭紧洞天石门,往上面加了一堆封印,这才转身回屋。 外间阴雨连绵,洞天里也一片昏暗,她擦亮青铜灯,忽见矮案上用白石镇纸压了一封信,是师尊留给她的。 原来早在她偷溜出门前,师尊就已走了,说新洞天地方大且空旷,他要四处搜寻些珍稀仙草来种,怪不得会给洞天石门上封印术。 他老人家一向如此作派,跟想象中那种高高在上庄严肃穆的帝君截然不同。 肃霜叹了口气,一把扯下湿漉漉的银流苏,反手去摸铜镜,却摸了个空,直到找了好几圈,才发现自己的屋里既没有水镜也没有铜镜。 奇怪的不对劲的感觉又一次浮现,她愣了一会儿,只能施术唤出一面水镜。 镜中映出她的脸,脸上口鼻耳眉俱全,唯独该长眼睛的地方一片空白,显得恐怖且诡异。 明明是自己的脸,却好似第一次看见。 肃霜抬手沿着面颊轮廓轻划,见鼻梁上有个小黑点,便抹了一下——没抹掉。 她对镜钻研许久,发现那既不是痣也不是污垢,竟是细细一点瘴气斑。 想不到从吉灯少君变成仙丹,还有这么丁点的瘴气残留,莫非眼睛长不好是它的缘故? 肃霜盯着瘴气斑怔怔出神,突然鬼使神差,拿起银流苏扣在脸上,流苏尾端刚好落在斑点上面一丁点,细密银丝摇曳,衬得它有种说不出的鲜活。 胸膛里的心莫名其妙又像小兔子般蹦跶起来,真的有什么事不对劲,她却怎样也说不清。 这天晚上,肃霜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的她是个真正的睁眼瞎,在下雨的山间遇到犬妖,一声声逗趣地叫他“小狗狗”,既没看到犬妖的表情,也没看到他几次三番拔出弯刀对着她的后颈背心比划,试探她是不是真的瞎。 幸好那个她眼睛不好使,她要能看清,多半一溜烟跑得没影。 “既然帝君不在,那我明天再来拜访。” 梦里的犬妖说着相似的话,把她送到洞天门口,一转身却钻去了树后。他没有长鞭,用的是两根弯如犬牙的短刀,无声无息对着艰难解石门封印的她投掷过去。 这是什么阴险狡诈的行径! 肃霜快炸了,正想说话,石门忽然开了,弯刀化作两股寒光飞回犬妖手中,他露出个难以置信的眼神:“……竟然真是弟子,一点也不像。” “哪里不像?” 肃霜话一出口,梦就醒了,窗外已然大亮,柔和的玉钟声正“当当”响个不停——是有客拜访,犬妖来了! 真不想开门,但她不可能不出洞天,此时不开,后面麻烦更多。 肃霜如临大敌,藏了一沓定身符,又揣了一圈捆妖绳,想想不放心,再把师尊的宝剑攥在手里,这才轻手轻脚走去洞天石门处,小心翼翼推开一道缝,匆匆一瞄,外面连个鬼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