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难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我正坐在甲板上,用往事来填补时间的空缺,忽感一阵剧烈摇晃,身体不由自主撞上船舷,突如其来的疼痛毫不留情地将我拉回现实。 略一定神,却见无边黑云遮天蔽日,阴沉沉压在江面上。明明刚过正午时分,此时直暗如夤夜。比天色更可怕的是江上狂飙,一阵强过一阵,卷起层层巨浪,江上几只舟船全化为风中乱叶,载沉载浮,岌岌可危。 船工已经爬上桅杆,接连砍断数条缆绳,船帆以最快速度落下。他们见识过多少大风大浪,这样毫不犹豫地绝绳毁帆,看来事态已经万分危急。 浊浪滔天,如同千万头猛虎野兽,接连扑打在船上。楫桨橹舵已全无用处,舟船彻底脱离控制,任由浪涛颠簸。这样汹涌的大水,似乎要将一切原本依赖于它的东西碾碎。周围几只商船已经分离支解,破碎的船板、零散的货物全都漂在汹涌的水面上,却成为多少落水者仅存的活命希望,他们紧紧抓住任何能够漂浮的东西,想往上爬,但身在巨浪之中,实在无处着力,或是好不容易爬上去,又被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拍下水。而更加不幸的人,则早已淹没于怒涛之中,葬身鱼腹。 四面八方都是惨叫声、哭喊声,声嘶力竭,凄厉已极。 我是从刀山血海中走过来的,曾经几番逼近死亡,但此刻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恐惧。直至此境,方知天地果真无情,而造化竟如此不仁! “底舱进水了——底舱进水了——!” “船要沉了!” “弃船!弃船!” 众人纷纷落入水中,霎时间,客船彻底倾覆。 一个浪头袭来,将我卷入水下。我险些窒息,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才重新浮上水面。而下一刻,我却因眼前离奇的景象而陷入茫然。 方才要吞没万物的惊涛骇浪突然消弭,天光重新破云而出,转眼间竟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但消失的不仅是风浪,还有全部的船和人,极目远眺,环顾茫茫,天地之间只剩下我和这条横无际涯的江。 而江水已经停止流动。 人在死之前难道会有这样的幻视? 可即便这不是虚境,我也同样难逃一死。我身在江心,而四面无岸,天光明亮,却看不见太阳,也就无法辨别方向。纵然求生之意志再强,我也不知生门在何方。 但我总要做些什么,不论对手多强大,希望多渺茫,甚至不管眼前是真是幻。淡看生死,不代表我甘心就此束手待毙。只要还能思想,我就要试一试,赌一赌,至少也要让我亲自游向死亡。 选定方向,再不回头,直到耗尽最后一口气。 可眼前永远是一片汪洋,似乎是上天刻意要嘲弄我的无知狂妄。 就在我几乎筋疲力尽之时,朦胧间却看到远方现出一个人影,也浮在水中。 莫非还有其他幸存者?我咬咬牙,继续向前游去,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当我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一声熟悉的呼唤也同时落在耳边: “骆昀傻瓜。” 她从来没有当面这样叫过我,但这四个字,我却不知用她的声音在心里构拟过多少遍。 澹台绿衣正眼前。她虽在水中,却不像我这样狼狈,反而笑眼盈盈,唇角还是挂着两只笑涡,像山茶花落在水面漾起的微涟。 我终于能确定自己是身处幻象之中了。 我也终于明白,临终之前,我所剩的全部奢望、眷恋、不甘、遗憾,化形反影,竟不过一个她而已。 浮云聚散,终有一别。 至少最后还有她来为我送行。 我心中释然了。这样也很好,本就很好。 周围的江水重新开始流动,她在逆流方向,仍旧静止原地。江水倒推着我,离她越来越远。 我的视线忽而飞上天际,俯瞰着生命最后的一幕。我看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漩涡四周水流湍急,中心则漆黑空洞,深不可测,真是一张能吞噬天地万物的深渊巨口——那大概就是我最终的归宿了。 我不再挣扎,我知道再多挣扎也毫无用处,所幸她还在,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时间不多了,我将分散的视线收回,全神贯注于她的幻影。 但她的表情忽然变了。原本的笑靥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惶,双眸有泪光浮动。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这样的表情,那种面临生命威胁时的恐慌和无助,让人不忍再对她施加半分伤害,甚至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保护她,救助她。 下一刻,却见她急催双臂,奋力划水,哭喊着拼命向我游来——我全部的奢望、眷恋、不甘、遗憾,顷刻间一齐席卷而来。 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