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张姑一脸喜气的走出高韧拿木头撑着才不至于倒塌的土坯屋时,高韧哭丧着的脸几乎落下泪星子来了,看着在院里逗弄兔子的无双,愧疚之心弥漫上来,高大的身躯也不由的颤了颤。 “无双,来。”高韧招呼闺女,“这是张姑妈,你跟她回屋换件衣裳,然后她会带你去个好地方。”无双的衣服补丁摞补丁,高韧心疼的擦擦眼角。 “啥好地方?爹和哥哥去不?”无双玩儿的满脑袋汗,挥袖擦擦,忽然发现爹神情怪异,高时衍这时也凑过来,觉出不对劲儿,俩人异口同声问:“爹你咋了?” 被两个孩子一问,高韧铁汉也扛不住汹涌袭来的愧意,一把抱住无双道歉:“爹对不起你,爹没本事!你跟张姑妈去,去个能每顿吃白馍的好地方,那有大宅子住,有好看的衣裳……对不起无双,爹养活不了你!” “爹!”高时衍瞪大双眼,“你把无双卖了?” 这时再看小小的女孩儿,呆立在高韧面前,张姑眼疾手快的将发现端倪的两个孩子分开,来不及给无双换衣裳,抱起她就往门外跑。此时被挟住的无双突然反应过来,“哇”一声嚎啕大哭,向高时衍使劲伸出小手:“哥哥救我,爹别不要我……” “无双!”高时衍猛扑上去扯住张姑,虽然只有八岁,但高时衍已经像个猎户家的男人,比一般孩子高出一头,几乎与身材矮小的张姑齐平,他一使劲将张姑拉扯个趔趄,顺势抢夺她怀里的无双,边抢边哭:“哥不放你走,哥不让你被抢走……” “高猎户别愣着!你收了钱画了押的!”张姑大喝一声,愣在一边流泪的高韧被呵斥猛醒,赶来将儿子往房里拽,哪知这时的高时衍就像注进身体万般气力竟劲儿大如牛,他硬是掰不开两个孩子! “时衍,是爹没本事,放了妹妹让她过好日子去吧,至少无双不会饿死,咱爷俩也不会。”高韧哀求儿子,他知道八岁的儿子能听懂,他和无双投错了胎生错了家门,尤其是无双,她娘托孤托错了人! 高时衍哭喊着一声接一声的“无双、妹妹”,无双楚楚可怜叫着“哥哥、爹”……慢慢两个孩子逐渐没了力气,张姑趁势一把劈开两只小手,抱起无双匆匆跑出了高家,只留下跪在地上的高时衍和老泪纵横的高韧。 夜晚,高时衍呆呆的坐在炕上,和高韧面对面盯着煤油灯下那一排不多的银元。 “二十块大洋……你就把无双卖了?” “二十块大洋,一年的活命钱,尹家没少给……尹家还答应,同意你去他家私塾念书,认识字了就不用像你爹这么没本事,靠天吃饭,永远吃不饱。”高韧抹去眼角的泪。 “大家都说无双是我妹妹,也是我媳妇儿,爹,你把我媳妇儿卖给别人做媳妇儿?”八岁的孩子还不能全然明白媳妇儿对他的意义,但却懂得,卖媳妇儿留在心底的那份耻辱。而未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耻辱将在高时衍心中愈加深重。 尹家大宅的夜,深得像掉进井里一般。 许无双惶惑的站在平湖秋雁的牌匾下,房里大床上坐着一个神色阴郁的小男孩儿,许无双从未见过一个孩子脸上能有这样衰败的神色,往年,就是快要饿死的灾年里,像她和哥哥也只会因为饿而哭,却从不曾看到哪个同龄人能有像成人般灰败的气息。 有人在喊奶娘,她从屋外将许无双拉进房里,说:“看着点儿少爷,我去忙完就回来,少爷要睡觉就好生伺候着。” 灯光下的尹寒夏面无表情的看着床边的女孩儿,终于问:“你是谁?” “我叫许无双,夫人买我来伺候少爷。”尹家大宅待了一下午,听得懂的听不懂的反正大人们给她说了一堆的话,本来懵懂无知的女童,切实听明白了一件事:爹卖了她,为了他们都能有口饭吃,而哥哥也可以读书了。 想到高时衍能顿顿吃饱饭,能跟别的孩子一样去读书,许无双收起本来还落着的泪,脆生生的应允:“我能伺候好二少爷。” “你能带我出去玩儿么?”这时尹寒夏突然眼里露出一丝希冀的光,开口问。 “玩儿什么?” “什么都行,我要你带我出去!”此时的五岁孩童任性霸道。 “可是天黑了,你该睡觉了。” “没本事的东西,讨厌!滚出去!”三个月不曾出门,让一个五岁的男孩儿在“囚禁”中几乎发了疯,他寄希望于每一个人却被每一个人给予失望,好不容易家里出现了新面孔,却一问三不知,只叫他躺着,睡觉!可他根本睡不着! “少爷怎么了?无双,你怎么敢惹少爷?”奶娘恰好跑了回来,扯着无双的肩头吼。 “我没……”蒙了的许无双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尹寒夏已经恢复原先的样子,甚至更加阴郁,小小的巴掌猛地掴在无双脸上,吼:“我讨厌你!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