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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走于戈壁,却是除开车檐下的铜铃叮咛外,再无半分颠簸。

车厢内铺了柔软的毛毡毯,凭几上垫了软和的皮毛垫子,置身其中,叫连日奔波不停的贺七娘恨不得把骨头都给嵌在里头。

不大的书案上,原本搁着一卷翻了小半的书册,并一盏袅袅燃起松木冷香的三足金乌铜香炉。

只是眼下,书册尽被收回箱笼,香炉也被移到了书案最角落的位置。

取而代之的,是一兑了热水的铜盆,还有帕子、银针、伤药等一应物件儿。

贺七娘拢了拢散乱的发,勉强将自己收拾得规整些,这才用热水擦洗着手脸。

发出惬意的小小一声喟叹之余,盆里那灰扑扑的水和都有些变了色的巾帕,却属实叫她生出几分窘迫与尴尬。

贺七娘指甲抠着帕子,都不太好意思将它放回去。

偏方砚清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他探身从贺七娘手中取过帕子,差使人又换了一盆水上来后,便取了手上的戒子,眉眼冷淡地冲贺七娘摊开了手。

不明就里地歪了歪头,贺七娘全不知她这番动作,恰是与正趴在她膝头耍赖不肯离开的小犬一模一样。

险些绷不住稍显刻意的肃冷面色,方砚清屈指抵在唇边轻咳两声,仍是一动不动地伸着手。目光点在贺七娘右手,他淡淡说道。

“把手给我。”

随他的视线低头,贺七娘这时才看清,原他指的是前头她为了去抓那支沙匪们射丢的箭时,被地上碎石磨破的指腹。

猜到他想做什么,贺七娘垂下头,将手指往掌心里藏了藏,间或还吸了吸鼻子,最后嗫嚅应着。

“不用的,不用的,手上不打紧。”

其实,她之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避开与方砚清的接触,倒也不是拘泥于什么怕麻烦了他,或是因为方砚清现在看上去像是在生她的气。

纯粹是贺七娘现在只消一对上方砚清那双眼,就能清晰看见半柱香前,站在他的马车前嚎啕大哭的自己。

一回忆起刚才,方砚清亲自下车,扶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她上马车时,周遭那诡异得仿佛撞了鬼打墙的寂静,贺七娘现在就恨不得找个木头板子,把自己钉进马车车厢里头,不再见人。

小心翼翼地觑一眼方砚清,见他仍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朝她摊开手心,贺七娘迟疑一瞬,习惯性准备将自己的那只隐隐作痛的手往袄子上擦。

见了她的小动作,方砚清再瞥一眼她那身掸都掸不干净了的羊皮袄,到底是再无法假装冷漠。

抢在她把手擦上袄子之前,一把捏住她受伤的右手,将指尖攥进了他的掌心。

右手指腹被他轻轻捏住,方砚清动作轻柔得就像是在翻阅一本易碎的陈年古籍。

先用沾了温水的帕子仔细擦过,又用细细的银针轻轻挑出那些刺进皮肉的细小砂砾,最后,再薄薄地给她敷上一层药。

贺七娘盯着方砚清头上束发用的青玉冠,不知怎的,眼底一涩,险些再度掉下眼泪。

她本不是一个眼浅爱哭的性子。抑或说,自阿耶离家后,她就不能再任性、爱哭。

便是先前,她以为康令昊已丧命于这戈壁之中时,都还可以勉强用理智克制住情绪。

可遥遥见了马车里的方砚清朝她走近,那一直被强压在心底的恐惧,骨缝里沁出的后怕,甚至连带那一直被她刻意封存的记忆,全都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让她再也憋不回自己的眼泪。

伴着一声哽咽到含糊不清的方夫子,贺七娘肩头抽动,渐渐哭得连眼前人影都看不真切了。

哭着哭着,不光哭得她脑仁抽疼,连带着她的脑子,也给哭得糊涂了。

方砚清已是再三纵容,甚至还允她捏住自己的袖摆,打算引她上车。

可贺七娘手指捻上他衣袖的一刹那,倒是哭得更厉害了。

她扯着他的衣袖,也不往前走。

只一个劲埋着头,纵容接二连三的泪砸进他的袖间,浸进玄黑衣料中,消失无踪。

那人在她身前轻叹,眼下所见衣摆轻动,下一刻,沁满冷香的怀抱虚虚将她纳入其中。

保持着不算过界的距离,方砚清的手先是稍显迟疑地落在她的背后,而后一下一下,逐渐变得温柔且坚定。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在这片不知吞噬过多少无法归家之人性命的荒芜戈壁上,无声安慰了她......

此刻,缓缓行进的马车之中。

想到那一幕,贺七娘耳根与脸颊皆烫得厉害。她下意识拉远与方砚清之间的距离,身子紧贴着车壁,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