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盛余庆将铃铛挂在床头,对着那细小的一点银光,自我反省了半宿。那是周小渡送给他的铃铛,坠在柔软的帐幔间,像夜雾里的一颗露珠。 或许江思白说得对,他对周小渡有点太不客气了。他和周小渡越熟悉,在说话上就会少了许多顾虑。 但他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周小渡却不是,她的心思一直都挺敏感的,只是他有时候会忘记。 这一点并不好。 就好比今晚明明可以不惹周小渡生气,但他就是惹对方生气了。他觉得江思白说话不好听,好像在指责自己,那想来,周小渡也是一样的感受。 而且,周小渡是个女孩子,作为异性,他确实不能再没轻没重的…… 想到这里,他忽地又涌出一阵怪异的不自在。 周小渡是个女孩子…… 他以为自己能适应对方的性别转变,但其实两天过去,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是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那种奇怪。 为什么呢…… 长夜里的知了叫个不停,叫得他心烦气躁。 …… 次日一早,盛风袖敲响了杜夫子的房门,得了一声“请进”,随后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倚靠在软榻上的年轻女子。 盛风袖悄悄打量她的模样,只见她今日换了一身苍黄长衫,头发只是简单地梳了个发髻,面容望之未施粉黛,透着些苍白的病色,眉眼亦是恹恹的,看似精神不佳。 “夫子您今天好些了吗?”她有些心虚地问。 周小渡微微笑着,颔首,“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盛风袖抿了抿嘴:可你看上去真的不太好的样子啊。 “夫子,害您摔跤是我不对,学生特地起早炖了碗红枣银耳汤,亲自炖的,给您赔个不是。”她面上绯红,眼神闪躲。 周小渡瞥了一眼她身后丫鬟手上端的炖盅,笑容不减,语气温和,“你有心了,先放着吧,为师刚用过早饭,过会儿再吃,我们先上课吧。” “哦……”盛风袖吩咐道,“那喜鹊,你放到桌上吧。” “是,小姐。” 周小渡捧起准备好的一本《为妇之道》,“今天给你讲讲作为女子,应如何营家,你且翻到‘营家’这一章……” 如果盛风袖敢转到书后面去看,便能发现,与她那本普通的《为妇之道》不同,杜夫子手里的那本,上面每隔一段原文,都会附上许多详细的讲解和举例。侃侃而谈的杜夫子,不过是在照书读罢了。 盛风袖心不在焉但还算老实地听完这一节课,想起自己费心炖煮的红枣银耳汤,又命喜鹊端了过来,“夫子,这汤再不喝就要凉了,你快喝吧,喝完我让喜鹊把炖盅一道收走。” 周小渡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为师胃里积食,实在喝不下,而且大夫也嘱咐过,这段时间不能贪食,否则对病情不利,袖袖你自己喝了吧。” 盛风袖变了脸色,“你是不是怕我在汤里下东西啊?” 可不是么?周小渡柔柔弱弱地蹙起眉头,“你误会了袖袖,为师是真的喝不了,你给我炖汤,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乱想呢?袖袖你这么乖的孩子,为师相信你肯定不会捉弄老师的。” “那你要是相信我,你就把汤喝了。”盛风袖强势地说道,“都是水,怎么可能不消化?” 周小渡只是凝视着她,静默得像一幅美人图,完全没有要去接的意思。 “哼!我就知道,你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还是提防着本姑娘害你呢!”盛风袖气恼地站了起来,抢过喜鹊手里的炖盅,咕冬咕冬地将汤水都灌进嘴里,“看到没有?!我没下毒!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气鬼,以后可别想喝本姑娘炖的汤了!” 她连擦嘴都顾不上,转身就气鼓鼓地走了,喜鹊端着炖盅跟了上去。 周小渡看着二人的背影,将手里的书本随意一丢,咕哝了一句:“可我本来也没想喝你炖的汤啊……” “叩叩!” 又是熟悉的敲窗声。 周小渡细眉一蹙,“大白天的不好好用功,又来找我干嘛?” 她板着脸,起身去开窗。 盛夏灼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她正准备兴师问罪,晃眼便见一样东西被怼了过来,下意识以为是暗器,皱着眉往后一避。 “嗯?你不喜欢吗?”少年将手里那束半开的荷花收了回去,讪笑了两声。 周小渡羊作自然地上前两步,“你这是干什么?去薅湖里的荷花了?涂娘子该生气了。” “不是,这是我刚刚上街去买的。”盛余庆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模样,“你可以插到瓶子里,倒上水,可以开好些天呢。” 周小渡用指节敲了敲窗框,看着他鬓角上挂着的汗珠,不满道:“你很闲吗?剑练了吗?刀练了吗?书背了吗?就逛街买东西去……是不是那小白痴带着你不务正业去了?” “嘿嘿,这不是昨天惹你生气了嘛,想向你赔个礼。这花儿可新鲜了,卖花的大娘说是刚摘下不久的……”他的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都说以‘荷’为贵,这寓意就非常好,你就消消气原谅我呗!里面的莲子还可以剥出来吃,清热又降火。” 他要不提这茬儿,周小渡还真给忘了。 她扬扬袖子,将那束荷花接了过来,姿态自矜,“笑话,我这么大个人,会跟你一小孩儿计较吗?” 她眸子微转,眸光一凝,“你今天穿的什么东西?” “夏?”盛余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居丧,他这些天穿的都是素衣麻带,但盛风刃毕竟是个小辈儿,丧期不会持续很久,所以这两天赵氏派人送了新衣过来,让他换上,“是他们给的新衣服啊,有什么问题吗?”他看料子都是好料子,款式也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