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长流村“夜不闭户”,村民们见了周小渡几人都是绕着走,实在避不过,便只能俯首作揖,摆出敬畏状来,再不敢得罪。 他们心里又怕又恨,便愈发卖力地服药修行,希望能早日获得神力,报复周小渡几人。但却不知,这样做只能加速他们的死亡。 而他们也同样不知,周小渡也在暗中等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村民们开始纷纷出现皮肤溃烂、神智混乱的情况,中途虞渔再次出现,赐了两回药,村民们自是千恩万谢、振奋癫狂。 江思白还是没忍住,再次试图阻挠村民们服毒,直接被一伙村民们追着跳了河。 周小渡听说之后,笑开了花儿,缺德地说他的名字应该倒过来写,叫“白思江”更贴切。 气得江思白当场涨红了脸,两天没和她说话,还是芝麻好生哄着才肯上桌吃饭来。 周小渡:略略略! …… 虞渔确实动手得很快。 在一个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分,几百个村民便齐齐从家中走出,集结成队伍,沉默着朝山上的河神庙行去。 这样纷杂的脚步声,自然惊醒了浅眠的周小渡。 她走出屋门,站在高地上俯视着那一长串的队伍,他们在阡陌中蹑足而上,夜色里,无数人头汇聚涌动,远远看去,宛如一条长长的黑蛇挪动身躯攀上树干,人群的喘息声交叠起来,化作了“嘶嘶”的阴冷蛇鸣。 他们没有提灯执炬,大多是默念经书,埋头向前走,但也有个别的人发现了周小渡。她居高站在那间小屋的门口,无遮无挡,并不难看见。 周小渡静静地与他们对视,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看死物。 他们抖了抖身子,低下头去回避她的视线。 皮囊溃烂如妖鬼的人们垂目念着魔经,嘴皮子无声地上下翻飞,前方那间小小的河神庙,便在字句间,被赋予了神光,愈加圣洁起来,给予他们无限的安心与振奋。 薄雾沾衣,夜风呜咽。 模湖的一张张人脸依次变换为黑漆漆的后脑勺,周小渡目送那长队朝圣而去,仿佛预见了他们被命运吞噬的未来,默然间,心头升起些许欷歔。 这尘世便是由恶业堆砌而成的地狱,她冷眼看着世人被欲念操纵,沦为命运的玩物,直至烈火烧身,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身上同样也背负着罪孽,罪孽赎不清,眼下这条命已经是偷来的了,而她却还偏偏,走在又一条奢求妄想的道路上。 她鄙视着这些村民,鄙视他们的贪婪与愚昧,但这些人坚信着自己的信仰,在修道长生的美梦里乐不可言,像她这样的人反倒才尴尬为难,说清醒却湖涂、说湖涂却清醒,对错难辨,游移不定,两面都讨不得好。 她要什么?她不知道。 她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她不知道。 她能走到哪一步?她更不知道。 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刀,终于从主人的手中脱出,放出自己的大脑,试着站起身来做一个人,但是俯仰见天地浩大,她如人海一粟,被旁人前进的脚步碾压过无数回,仍是笨拙而迷茫。 寒星如棋,天地为局,周小渡仿佛也能看到,有一头巨兽正趴在她的前路上,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她自己走进去。 “系统,在你们的眼里,我能不能算一个人呢?”周小渡忽然问道。 系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回答:“宿主,相对于我们严格定义上的人类来说,您并不是和他们在一个维度上的生命体,但是在这个世界里,您确实是一个人。” “我是真的?那,我的生死也是真的?” “如果用当前这个维度的视角来看,您是真的,您的生死也是真的。” 周小渡想到了钟余庆,那个按照设定本应活下去的少年,却挣开这个世界的意志走向了死亡,那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生命真假的问题。 此前她知道系统的存在,作为一个剧情之外自动完善的路人角色,她一直用漠然的眼光看待外界,就好像将自己和其他人,划分成“我”和虚构的世界。 可是,她没办法时时都这样骗自己:他们都是假的。 小芝麻、柳泱泱、柳祎祎、施青青、钟余庆、崔近屿、荣清河、虞渔……甚至韩文则、霍颜、白虎帮帮众、长流村村民……他们若都是假的,那自己又怎会是真的?自己若是假的,那她的挣扎又有何意义呢? “我有时希望这个世界全然为真,这样我的苦难与抉择,就不会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笑话;但有时却又觉得,这个世界全然为假,也未尝不好,生者假,死者假,他为假,我亦假……万般皆是空,不过梦幻泡影。 “如此,我便可以坦然放下一切,一刀子将所有都了结,就像你说过的‘清除数据’一样,都擦得一干二净。” 系统被她这番话给吓到了,连忙劝说道:“宿主,你是真的!这个世界也是真的!你若是假的,我们也不会选择你作为任务执行人了,对吧?” 一阵夜风吹动她的衣裳,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谈不上高兴地轻声附和道:“我是真的……” “你是真的什么?”芝麻揉着眼睛走出来,“你怎么起来了?” 他习惯打坐到很晚,所以也是刚睡下不久,其实不该那么容易醒的,但这环境毕竟比较危险,就算强大如周小渡,忽然不见了人影,还是会让人心下漏掉一拍,所以当他察觉身侧没有人躺着时,便忍不住爬起来看看周小渡去哪里了。 周小渡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向上山的路,“你看。” 黑色巨蛇只留了个尾巴在山脚了。 “他们这是要到河神庙?”芝麻顿时清醒过来。 周小渡道:“应该是收到虞渔的指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