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即将魂归黄泉的男人,不禁感怀,“我少年时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该被困在这样一个小山村里,除了种田就是捕鱼,娶个土妞儿生儿育女,潦草过完一生…… “于是,我将妹妹托付给邻居家的儿子,然后拎起行囊,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小山村,去外面闯荡。我对妹妹说,等哥哥出息了,就回来接你去享福。她笑着点点头,没有反对过一次。 “我吃了很多苦,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一定比长流村好过,穷人遍地都是,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外乡人,就更难活出个人样儿了。 “我后来又知道,世间除了耕织营生,原来还有所谓的武林江湖,那些侠客可以在天上飞,掌风剑气能杀人碎石,跟神仙一样厉害,官府都不敢管他们,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对他们毕恭毕敬…… “我开始想学武,想当一个盖世大侠,受人敬仰。可是别人都笑话我,说我痴人做梦,只有一个人说我可以,说她可以教我武功,传我无上绝学。那人是救了我一命的武功高手。 “我拜入她的门下,立了誓言,武功不成,不得下山。一开始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有真功夫,也知道她是真心在教我,没有藏私。 “可是后来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这武功实在太难学了……我的师兄比我多学了好些年,也离功法大成远着呢。 “我觉得师父是个学武成痴的疯婆子,她拉着我们师兄弟一起疯。师兄是个傻子,我可不是,我才不想在雪山上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我疯狂地思念亲人,思念故乡的小山村,思念雪山外的红尘俗世……所以我逃了。但是师父何等高手,我怎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她狠狠罚了我一顿,将我关了起来。她还说,若再有下次,她会按照师门的规矩,将我这逆徒诛杀。我记恨在心,愈发觉得她脑子有病。 “于是某一天,我设计杀死了她,带着她传我的《幽明刀》,成功逃下了雪山。师父武功绝世,但其实就是个一根筋,单纯得很,我说什么她都信,半点不设防,要杀死她其实没那么难。 “我回了长流村,却找不到我的妹妹沅沅,我问遍了所有人,得到的答桉都不一样……我知道他们有问题,于是开始四处游走,查探线索,想知晓真相,直到遇见赶来杀我的师兄。 “我的师兄也是个一根筋,他带着师父遗留的佩刀,说要用此刀杀我,为师父报仇……我力战不敌,受了重伤,师兄在杀我之前告诉我,师父每年都会派人下山,送钱给我们的家人,也因此早就知道,我的妹妹在十年前便被村民当做祭品,投入河里…… “就在我离开后的第十天……我还以为她会嫁人生子,却没想到她失去了兄长的庇护,会成为旁人眼里的猎物。我是多么混账的哥哥啊。 “不知道是怕我伤心,还是怕我要下山报仇、屠戮平民,给师门添麻烦,总之师父一直瞒着我这件事。 “我得知真相后,恨得要死,骤然发难打伤了师兄,带着腰腹间插着的刀,逃走了。仇恨支撑着我一路跑回长流村,我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报仇,临到了,却发现自己伤得太重,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剩下一点力气,思来想去时,瞥见远处山间的寺庙,忽然想到我身上还有钱,我至少还能在临死前,为我的妹妹立一块往生牌位。 “我爬上了山,本以为自己还能做最后一件事,却在半道上滑了一跤,滚到这凹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遇到你这个小丫头,不然真会死得悄无声息。 “虞渔啊,你看你师父多可笑,明明什么东西都想要,可是一辈子活到头,才发现什么都给弄丢了。 “我丢下了亲人,放弃了营生,离了红尘,却又违背了誓言,失了恒心,杀了恩师,伤了师兄,连血仇都报不了……世间怎会有我这般,可笑可恨可唾可恶之人……” 男人笑了起来,胸口起伏着,那底下装着的心脏,却渐渐停止了跳动—— 他死了,死的时候还在笑,嘴角僵在了一个上扬的弧度,眼睛黑洞洞的,失去了神采。 虞渔流着泪,抬手想要去合上师父的眼,却又顿住,她端详着怀里那张脸,觉得这人在月光里笑的模样,有些许眼熟。 她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呢? 她翻找自己尘封多年的记忆,终于在遥远的某一页,找到这个男人的痕迹。 那时的他还很年轻,拎着行囊,往村口走去,意气风发的模样,好似有什么喜事似的。 她只看了这个大哥哥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回到头顶去,那颗树上挂满了黄色的果子,一个个圆滚滚的,活像吊了一树的小灯笼,散发出来的甜香,站在树下都闻得很清晰。 果子香甜的味道,清晰到她在十年后还记得。 那时还是个小不点的她,站在树下,馋得直流口水。可是她那么矮,根本够不着。 那个大哥哥带着亲切的笑容走近,温声问她:“小丫头,你看什么呢?想吃果子吗?” 她用力地点点头,“嗯嗯!我想吃,大哥哥你能帮我摘两个吗?” “这有何难?看我的!”他朗声道。随即,便像一只猿猴似的,动作灵活地爬上了树。 大哥哥摘了好多果子送给她,分别的时候,她问大哥哥,“大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要去外面。”大哥哥回答。 她天真地说道:“村子外面吗?为什么要去外面啊?阿爹说,外面的人都是坏人,黑心得很,还是待在村子里好,这里都是热心肠的熟人,大家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心里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