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肉食者们不计较水师损耗,愿意以战代练,云澹风轻的一句话,说得轻巧,但对于下层水师们来说,却是数千人的死伤。 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受国家以中兵待遇恩养七年,可不就是指着他们在战场上拼命来还么。 伤病营中,缺了一条胳膊的王阿井气色已经好了许多,正在与战友们吹嘘着自己在州学读书的儿子。 王公允少年得志,第二次参加科举就过了司州州试,具备了做吏的资格,若再进一步,甚至可以为官,不仅考场得意,像他那样的少年举人,最得士族看中,王公允中举后,无数媒人踏破门槛,最终王阿井听从儿子的想法,为他与县学时的同窗妹妹订了亲,是新安县城一家小士族的嫡女。 至于王阿井空的左臂,那是半月前丢的,面对跳上北齐战船的南梁士卒,他跟随同伴与敌近身搏杀,死战不退,终于将梁人打退,自那以后,军中再也没人喊他王快腿的诨号。 八年前,段韶救援徐州,王阿井作为一名州郡兵,与一群强征来的农夫担任诱敌的任务,结果梁兵才冲锋,他就撒丫子跑,跑得比农夫还快,因此被相州乡人们讥讽为王快腿。 北齐水师中有不少相州人,七年来,这一绰号也被传开了,尤其王公允过了州试,嘲笑王阿井胆小懦弱的人也多了起来。 谁让这么一个懦夫却有那么争气的一个儿子,有事无事便在人前吹嘘。 遭人讥讽,王阿井一开始还会解释,徐州之战时,段韶早已安排好了伏兵,无需他一个诱饵去逞一时之勇。 但日子久了,他也不再反驳,暗下决心定要证明自己的勇气,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七年。 现在断了一只手,王阿井并不后悔,他知道自己家出身,祖上几代都是泥腿子,若无高澄兴文教,开科举,儿子断无如今的风光,或许这时候已经随他从军,做个厮杀汉。 如今天子受辱于梁人,他选择与梁人拼命,也算是用这条胳膊报答了高澄的恩义。 “王阿井!” 伤兵营的主事走到王阿井面前,打断了他与新入英的伤卒吹嘘儿子,递过一纸文书,道: “等回了新安县,便去交予县衙,哪怕离了军中,也无需再缴纳免役钱,每年秋后记得要往县衙领取抚恤。” 王阿井用仅剩的右臂接过所谓的伤残证明,伤兵营主事转身继续为其余人发放,只留下他唏嘘不已。 大齐天子对他们这些人是真的好,他听儿子诵诗时,有一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让他以为自己要在军中待到八十岁,后来问了军中文吏才晓得,当时还是齐王的高澄早已经下令,年满五十者,离军归家。 高澄此举也并非全是体恤士卒,自打有了军饷后,养兵的成本摆在那里,尤其是战兵,既有军饷,也有一年的吃穿用度,开销这么大,自然得花在精壮之人身上。 如王阿井这般因伤残退役之人,高澄再抠搜,也不会置他们于不顾。 哪怕这些人可以通过将分得的田地转租,获取一笔收入,高澄依旧下令地方官府每年秋收后,必须为他们发放一年的口粮作为抚恤金。 高澄能受将士们拥护,常打胜仗,积累威信只是其中一点,最重要的便是为他们谋的这些福祉,尤其是对比北魏时期单靠劫掠为生的境况,在这样的比较下,高氏代魏的过程中,军队出了乱子才叫奇怪。 王阿井小心将文书收好,他倒不是贪图那点抚恤,有王公允在,自己哪需要朝廷赡养。 这张文书证明是他勇气的证明,王阿井决定明日离了军营,先往老家邺城走一趟,给那些曾经讥讽自己的人瞧一瞧,他王阿井究竟是不是懦夫。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他确实是十五岁时被征为州郡兵,一晃眼在军中也待了快三十年,按理说再厮混几年,便能退伍享清福,但州郡兵有混日子的法门,战兵需有拼死的决心,临老了,难得冲动一回,虽然丢了一支胳膊,但好歹命保住了。 当天,王阿井就与几名河北伤残士卒约好一起归乡,翌日清晨,三人怀揣着文书一起离开了军营。 行至汝南城下的时候,正巧望见了追随大齐天子南下的军民在城外驻扎,连营十余里,浩浩荡荡。 而此时,高澄正在城中召开军议。 如今北齐与南梁之间的交锋仅限于水师在淮水交战,步骑之间的战事要等渡河才会大规模展开。 要渡淮河不难,实在不行可以绕过去,真正让高澄烦心的是他得知消息,萧衍不仅为萧渊明调派水陆大军十万守淮南,更在长江上以数千艘战舰拦江,形成第二道防线。 淮河可以绕,但长江着实绕不过去。 如今自家水师在淮水上就屡屡被南梁水师教作人,上了长江江面,只怕更是不堪,毕竟淮河水战与长江水战是两码事,长江水面更宽阔,水流更急。 “陛下,臣以为此战当取淮南之地而止,至于江南,不如等水师熟悉大江后,再作图谋。” 段韶建议道。 战前都知道两国水师存在差距,但毕竟也编练了七年,以为不会太大,可真上了实战,才知道是全方位的落后。 其实高澄早在听说北齐水师的拉胯表现后,已经在考虑将全取淮南作为此战的目标,后续得知萧衍在长江上布置的第二道防线,更是没有了渡江的心思。 侯景能以八百骑先行渡江,得益于萧衍等人放松了警惕,高澄如今领水陆二十万战兵,十五万州郡兵南下,萧衍又怎么可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淮河防线,而不在长江上做出布置。 此刻段韶给了一个台阶,高澄于是借坡下驴,询问其余参与军议